温盈本来是已经睡够了的,但是易暮景抱着她而睡,她不忍心动,逐渐地也就又睡了过去,两个人就这么在冬日里齐齐赖起了床,想来似乎是成亲以来头一回,不过好在上头也没有父母要请安,手下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所以偶尔任性而为,也没什么打紧。
后来仍旧还是易暮景先醒过来,看见年幼的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到了他胸口,睡得安稳,又生生望着她发了许久的怔,抬眼看外面,已然是一片大亮,再睡下去,就要伤身了。
这才轻轻把她叫醒,唇边始终是一抹宠爱的笑意:
“小满,小满……”
温盈悠悠嗯了一声,一点点睁开眼睛,揉了一揉,看清眼前放大的容颜,有点不大高兴地扭头,可惜却被易暮景既轻柔又稳稳地提了起来。
“这回真该醒了,倘若睡到午时,阴阳不调,是要伤身的。”
温盈艰难地起身,心中也知道时间不早了,想要起来,可是实在是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看来果然是睡了太多,睡过头了。
可是,这不还是都怪他,在自己清醒的时候拉着自己多睡,才导致她现在睡迷糊了嘛。
所以温盈仗着这一点,理直气壮地摆出世子妃的姿态,眯着眼嘟囔了两声:
“你给我穿……”
那方一顿,她只模模糊糊地听到一声轻笑,而后就是一个万分溺爱的好字,然后背后的依靠就将她放开,给她留了一句:
“那我先穿件衣服,再帮你穿。”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边上窸窸窣窣一阵小声,而后就是脚步声,温盈辨别出这是易暮景正朝自己走过来,于是懒洋洋地看着他,任由他帮自己穿衣。
他身上随手套的是一件月白的锦衣,袖口有细密的金丝云纹,而他手中执了一件火红的外衫,走过来帮她一点点穿上,拿起她的手,套到袖中,然后在胸前拢好,在身侧系上带子。接着是下裙,水绿之色,外罩一层轻纱,郑国就是这种风气,即便在冬天也要穿得飘渺如仙,而为了怕着凉,里面一层又是厚的,这样便即可保暖,又可好看。
她让自己为她穿衣,却不知这是正中他的下怀,她又怎么知道自己想要像打扮一个娃娃一样打扮她,已经很久了。
最后为她腰间悬上了玉带组佩,大红的珊瑚珠做连接,挂了一个玉执荷童子和玉飞天,压在腰上,稳重而叮铃。
然后将打扮过的妻子从床上抱了下来,温盈双腿伸出被子,连忙倒吸了一口凉气,易暮景立即将她两只极小的脚捂入自己怀中,再给她亲自套上开满莲花的弓鞋。站在她眼前打量起来,好像打量一个精美的玉器,而他是制玉的匠人,目光专注而欢喜。
温盈享受完衣来伸手的全过程,没想到他连鞋都会帮自己穿,觉得闹腾得也差不多了,于是推开他:
“好了,剩下的我让雪青来。”
描眉点唇的事情,第一觉得他定然不懂这种工夫,第二即使他懂,自己又怎么做得出让堂堂世子闺房画眉这般贻笑大方的事来?
只是温盈刚想要推开易暮景叫雪青,却被他伸手拉了回来。
她不明所以地抬头望他,就看见他眉目含笑,朝她一寸寸靠过来:
“叫别人做什么?好不容易今日我得空,便帮你好好打扮一番。”
温盈被他这样一提,才想起来自己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他今天究竟怎么就有空了?于是问道:
“今天到底什么日子,你就有空了?”
这么一问之下,也就没注意他已经把自己带到了铜镜之前,而后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两人在镜中对视:
“你瞧瞧外边。”
温盈顺势就往窗外一望,一下子眼睛都放大了。
这才发现外边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绵延不断的大雪,她在汴城长大,那是极南方的一个小城,冬天本就极少下雪,纵然下雪,也都是稀稀落落的一小点儿,还夹杂着雨水,等落到地上就全部都化作了水,哪里见过这样鹅毛似的大雪,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
她立即坐不住,一心只想着要出门玩雪。
但易暮景又怎么会放她就这么出去?知她看到大雪肯定会兴奋,但是想要披头散发,一身清水出芙蓉地出门?想都不要想。
两只手压住她不安分的肩膀,耐心告诫:
“好好坐着,等我画完了,就放你出去。”
温盈抬头瞧他一眼,笑得坚定不移,不敢执拗,于是也只能耐下性子好好坐下,心思却早就飘远了。
黛石磨的眉膏,手指如同最优良的画家,捻笔描她的眉,眉如远山横,山上有青烟,花汁酿成的胭脂,晕了一点染在眉梢眼角,顿生妩媚,这种妩媚存在于少女与女子之间,多一分则过,减一分则少,最后点唇,不需过度,只要指尖一点,轻轻碰在唇上,就是如烟笼辰间花的若隐若现。
温盈瞥了一眼镜中,已经差不离,就急急地想要起身,可却仍旧被按了下来,易暮景俯身在她梳妆盒里寻些什么,一面淡道:
“还没完呢,再等等。”
随后只见他唇一勾,从妆奁里取出了一个小盒,其实就连温盈自己都不知道这份宫里安排下的妆奁里究竟都有些什么东西,这个盒子,她甚至都从来没有打开来看过。
于是也有点好奇地看着他打开小盒,凑过去问:
“这是什么?”
“花钿盒。”易暮景低头挑选,随口回答。
温盈却眼神忽然一转,在镜中看他:“你倒是知道得很多。”
刚刚挑了一朵菱花花钿出来的易暮景蓦然一怔,指尖一时僵住。
当年,他年少风流之时,这种帮女子作妆的事情,可是没有少做,这些闺阁之物,哪一样不是了然于胸?可是,这种事情,又怎么能让她知道呢?
面上一片镇定。语气不变,手指已然捻着花钿贴到了她额头。
“闲来无事,翻过。”
“是这样。”
好在温盈一颗心还记挂在外面的冰天雪地之中,并为多想,才让他逃过一大劫。易暮景暗中松口气,然后帮她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