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
“七年前,你跟在我身边那么久的时间,其实我只对你说过一句话。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晚上,你跟往常一样在手机上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跟我聊了很多,我那时只回了你一句晚安。晚安……可是晚安,就是我爱你,你知不知道?”
“你一定不知道,早在七年前,我就想过,这世上有这么多的女人,每一个看上去都差不多,但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共度终生的话,我应该会选你。虽然我承认,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不带什么感情的选择,可是,哪怕是那个时候,你对我来说也是不同的。别人好坏臭美,都不关我什么事,唯独你,我希望你是永远这样一个勇敢天真的孩子。”
“可是……到头来居然是我一点点毁掉了你的勇敢和天真,我总是在伤害你,没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甚至有时候……我是那个亲手逼你入绝境的凶手……我明白,这一次你一定很痛苦,一定会恨所有人,可是你最应该恨的人是我,未央,你醒过来,活下去,活着,只要你好好活下去,我……任由你恨着。”
讲到这里,他再也讲不下去,而与此同时左未央缓缓睁开眼,眼中一片散不去的阴霾,陆城怔怔地看着她。
她亦冷冷无情地对视。
开口的声音是沙哑的,透着无比的沙哑、惊喜,以及痛惜。
“未央……你,你醒了,有没有哪里痛?我去叫医生……”
但是他起身起了一半,却被她冰凉的手拉住,恍若有一股冷气直冲天灵,冻得他心都是疼的。
“我痛在心上……医生,能治吗?”
她说得很轻,但足够他听清楚这句话,弥漫着恨和痛的语气,萦绕在他脑中重复,刺得他犹如千刀万剐。
他是背对着她被拉住的,此时看着的是只翕开了一条窗帘缝的落地窗,凌晨三点的夜,是笼着雾气的阴寒浓黑,仿佛是一切愁绪纠缠在一起的浓墨重彩,人人卸下了白天戴着的快乐面具,把不好的情绪全都肆无忌惮地散尽夜里,于是这夜才有了化不开的雾。
那小小的一条缝里倒映出他的脸,愕然的,失神的,痛苦的,可这又有什么用?纵然他是为了救她,要她好好地活下去,可毕竟是做了最为伤害她的事情不是吗?一切打着为谁好的幌子,最后却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都是与其他恶事一样不可被原谅的。
唯独,他不后悔。
就算重新来过他也一样,他要她活下去,恨自己也好。
他不敢转过身来面对她,只能背着她说:
“未央,对不起……”
她加了点力气扣住他的手臂,指甲都已经嵌入肉里,好像就是要以这种以卵击石的方式为自己的孩子报仇。
“对不起我?你对不起我什么?”
左未央盯着他甚至都不敢转过来看着自己的背影,只想逼他说出他没有及时到来,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孩子被人害死的失误。她承认,至少在这个时候,她还仅仅只是想要听他承认这个错罢了。
可是,她明显地感觉到陆城整个人都僵了一僵,被掐住的手臂也渐渐丧失温度,不比她的手暖多少,然而他的脚步声在黑夜中犹显清晰,一步一步,挪到她的面前。
其实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看清了他的样子,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哪里还是平常那个意气风发,仪态风华的陆城?可即便是这样也不得不承认,仍旧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好看到一次又一次伤害了她这么多,她都放不下。
“我……”
陆城犹豫了。
他想要告诉她,其实自己不仅仅只是见死不救,而是根本就是造成了这场惨剧的凶手,他不想隐瞒她,也不想自己的罪过要别人去承担。
可是,他又是真的害怕,当她知道这个真相之后,一定就再也不会原谅自己,自己对她而言,将彻头彻尾地成为一个凶手。
是继续让赵亦舒和纪唯做自己的替罪羊,反正他们是心甘情愿,也并非完全的替罪,甚至还有着促成的罪尤,还是自己直接承认,一开始就已经签过了手术同意书,昨天也是在完全知情的情况下,眼睁睁地看着她动手术?
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对他有多重要,别人不清楚,他清楚,如果没有左未央,他或许就再也不是自己,将要失魂落魄地过一生。
他只是真的太爱她了,爱到做一个自私的人,都不肯放手。
不过……如果一个人真的为了自己的爱而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恐怕也没有什么资格享受爱吧?就好像他一边说着爱她,一边伤害她,都是没有资格的。
浑身变得更冷,他做好了一切准备,迎接她的仇恨、愤怒,然后他开口,眼底是最后的温柔笑意,或许就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面:
“其实是我。未央,其实真正想要你动手术的人是我。”他说,在左未央愕然的眼神之中,异常平静温柔地说,“早在你刚怀孕的时候,我就已经签了同意书,我不能允许这个孩子留着,它会害了你。虽然后来,我作为父亲,渐渐地也不舍,昨天一开始我也是和你一样地被蒙在鼓里,但后来……我就成了同谋。”
他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一切,就怕过多的词汇会说不清楚意思,是的,真相往往就是这么简单,这么足够残酷,他亲自决定了自己孩子的生死,仅仅,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左未央躺在病床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先是极度的困惑,然后从困惑中透出一丝清明,最后,是浓重的,永远都不可能再散开的怨恨。
“你怎么敢说……”
眼泪肆意淌下来,可她绝对不是可怜,她已经不需要任何同情可怜,她只有极度的仇恨,恨到巴不得眼前的人去死。
一个字一个字,都夹着血泪,咬牙切齿地吐出来:
“你怎么敢说……你作为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