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觉得莫名害怕，吻了吻她的指尖，发现十指冰凉，恍若冰雪，竟让他的唇不禁颤抖，平生第一次那么无力，感到自己纷乱的情绪再也无法隐藏，一下低了头，将她的手碰在自己的额上，用尽全身的力量压制着颤抖。
可忽然，她却抽走了手，眼中无喜无悲：
“陆城，你就是个人渣。”
她怒到极致，恨到极致，也就忘记了害怕。
那种眼神冰雪一样冷，刺刀一样寒，好像在声声质问：陆城，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那种眼神，如果一定要找个词来形容，就是……空白。像是眼睛完好的盲人，似在看你，又不像在看你，眼底除了漠然还是漠然，任何人与物都不能在那双眼睛里惊起一点光亮。
他抬起头，看着她，对视这双眼，表情却似孩子一样懵懂，像是无法理解，然后极其慢地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才蓦然间意识过来，像刚睡醒的人还残留的梦意蓦然被从一把拉开的窗帘外透进来的阳光惊散，原来，那里再也留不住她了。
原来，他再也留不住她了。终于，真的……
——————————
人最容易冲动，是在大病初愈的时候，很容易做出一些和之前大相径庭的行为。不过与其说是冲动，更不如说再越接近死亡，越放下一切的时候，就会猛地意识到自己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所以必须要去完成夙愿，去做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尝试过的事情。比如垂暮老人的世界旅行，比如懦弱者的勇敢爱情，比如……陆城去见左未央。
左家的佣人自从经历过上回赵亦舒入侵的事件之后，对于安保这一块已经做到了严防死守，无关人员一切不得入内。
可是……眼前的这可是姑爷啊。
虽然小姐现在的情况是他一手造成的，可是，身份还是明摆在这里，再加上陆城不声不响却狠厉的做事手法他们早有耳闻，在这里可是连老爷都需要看他三分脸色的，他们，又怎么敢拦？
不过，老夫人已经几次交代，他们是绝对不能视而不见的，所以，眼见着陆城走来，看门的几个佣人在飞快地做出选择之后，纷纷装作有别的事情走开，只要他们没有看见，就算不得他们的工作失误，对吧？
于是，陆城就这么入了左家，其他与他擦肩而过的人几乎也是抱的这种想法，一个比一个装得更耳聋眼瞎。
终于，他一间间地找到了左未央所在，在握住门把手时浑身颤了颤，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愁云密布，几番转换后终于决定开门，却突然被边上伸出来的一只手阻止。
要不是他这几天太过虚弱，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事情，有人在他的身边，他却浑然不觉。
“陆城。”
他疲倦地微微侧头，看了左简萧一眼。
左简萧看出这个男人似乎与往日不同，不仅眼神没有了那种戾气，居然还有了一种虚弱的神情，这是极少见的。
不过，他是亲手对自己的妹妹做出那种事情的凶手，绝不是如今在这里装个虚弱就能简单赎罪的。
“你要拦我？”
他问他，就连声音都是倦怠的，可是骨子里到底还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决，仿佛一只受了伤的猛兽，看似不能再战，但要是谁触动了他的逆鳞，仍旧可以发动可怕的反扑。
不过左简萧又怕过什么？陆城对他来说不过称得上是个合格的对手，可要他低于他，却是万万做不到。
果然，他将他拽离门口，走到自己书房说话。
陆城也知道自己来到左家相见左未央一面，肯定会遇到种种阻拦，逃不掉，只能正面相迎。
“你想怎样为未央出气就都开始吧，等你出完气，我还是必须要去见她。”
左简萧瞥了他一眼，也并没有任何见到伤害自己妹妹的凶手后极度愤怒的样子，反倒很冷静理智，冷冷地开口：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答应过我们什么？你不止一次地口口声声说，你会好好照顾未央，现在，她这个样子，就是你好好照顾的结果？”
对方极度冷静地质问他，可其中的失望早就溢于言表，他们都对他失望了，曾经信誓旦旦地发过的誓，都头来都不作数，这样的男人也会说谎，让他们不得不怀疑，他们是否根本就是看失了眼，信错了人？
“我对不起她。”
陆城疲乏而诚恳地说，眼睛都是无神的，愣愣地落在地面，良久，方又无比沙哑地开口，“但是我不后悔，一切后果，我都承担。”
“你能承担什么！”
左简萧终于怒上心头，他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但这一次未免也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他真的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吗？他真的以为未央的伤还能治好吗？他总是这么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所以当年也是这样毫无顾忌地伤害未央，不管出了什么事，总是把未央最不当一回事。但这一回，真的没有这么简单了。
不要说未央不肯，他们更是根本不会让他接近未央的。
“你能替她痛吗？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是你吗？你根本就不懂她的心情，怎么感同身受！你根本就配不上未央，更配不上她千辛万苦为你怀上孩子，陆城，你不要再自以为是了。”
左简萧一面说一面步步逼近，是兄长对于妹妹的感情，谁敢动他的妹妹，就等于动他。
可陆城仍旧是那样满脸的疲倦，好像面前的人怒容满面，于他来说却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仍由左简萧扼住了自己的领口，恨不得将他杀死，以慰他未成形的外甥在天之灵。
语气恶狠狠地，眼中有熊熊怒火，对一个男人来说，妹妹，几乎同自己的妻女一样重要。
“你听着，你对她不好，我对她好，你不要她，我要她！”
他的妹妹，他会宠着，哪里轮得到外边的男人欺侮？以后他保证未央的世界里再也没有陆城，再也没有任何伤痛，他们都是外人，怎么会像他一样爱她？只有自己去护着她，她才能永远是个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