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以后。
深冬的雪,落在远方的屋檐上。
雪人在院子里,挂着笑脸。
小朋友戴着厚手套,还在不断地往雪人的身上拍着雪,小小的模样,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如同在雕琢自己准备传世的作品一般。
“爸爸,你看,这是我堆的妈妈,像不像?”
小朋友跑到爸爸身边,一脸骄傲地指着自己的作品。
爸爸的目光中却露出了十足的嫌弃:“一点都不像,你妈妈要比这个雪人漂亮一百倍不止!”
“哇,那妈妈一定是天使!老师说,世界上最美的就是天使了!”小朋友的脸上充满了向往。
男人朝小朋友露出微笑,只是笑容中却有一丝丝哀伤:
“不,在爸爸心里,你妈妈,比天使还要美。”
“对了爸爸,今天老师教我们读书,我学到一首诗,发现里面有妈妈的名字呢!”
小朋友兴奋地开始念诗,展示自己课堂上的成果: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男人看着身边这个长相酷似妈妈的小家伙,听着他摇头晃脑背出来的诗经,目光仿佛回到了七年以前——
那时,那个女人还没离开他。
他曾经问她——对了,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要用一个节气来做名字?白露……白露……我还清明、立夏、小暑、大暑呢!
那个女人当时气哼哼地嘲笑他,说他是个文盲——才不是节气呢!我的名字是一首诗!是表达对心上人求而不得的诗!可美了!
然后,她就像现在这位小朋友一样,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背了起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那个时候,凌子琛只当玩笑来听。
现在才发觉,她的名字竟然也这么美。
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现在的他,喜欢在寂静的深夜里,倾听自己的心跳声——因为,那也是她的心跳声。
她活在他的心里,真真正正,切切实实。
那年,孩子顺利出声了,他的移植手术也一切顺利,只不过凌子琛醒来之后,很久很久,都没看到白露……
他问每一个人——
“白露呢?”
“我媳妇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白露生下孩子之后就失踪了,我得把她找回来!你看到她了吗?”
起初,所有人都瞒着他,没有人敢告诉他真相。
他像是一个疯子,不顾术后初愈的身体,甚至连孩子也不管了,就一味地疯狂地找着,问着,像是中了邪。
心脏移植手术之后,很容易会出现排斥反应,如果不注意护理的话,则更危险——
最后,是何曾,拿着那些白露早就签署好的一系列同意书和手术文件,摆到了他的面前!
那一刻,凌子琛,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哀若死,追悔莫及。
白露原来早就生了病,只有一年的时间可活,所以,才那么拼命地,想要嫁给他……
原来,她自己,就是心脏的捐献者……
怀孕,生产,几乎耗尽了她生命最后一丝力量……
在生死抉择最关键的时候,她竟然不是求医生救救她,而是在哀求医生,不要犹豫,取出自己的心脏,为他移植……
凌子琛甚至想过要去自杀,因为实在是太想念她了,他无法忍受这种折磨,他想去找她!
可是,何曾却骂醒了他!
“凌子琛,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死?!”
他的命,已经不是自己的,而是白露给的,他没资格死,而且必须要努力地活!
从那以后,他就爱上了黑夜。
因为,只有在深夜,他才能那么清晰地听到她的心跳声——就像她还在他身边,与他对话一样……
时光打马,日月如梭。
一年又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白露离开的十年之后。
她所给予凌子琛的那颗心脏,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凌子琛的生命时钟,宣告停摆。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一直在呢喃着什么,模糊不清……
有人将耳朵贴近他的唇边,仔细分辨,方才勉强听清,他所说话的内容,竟是反反复复地念着一句诗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白露,我来了。
——白露,你怪我迟到了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