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擦拭着我沾满陈深鲜血的脸,一边哭泣一边说,“怎么会这样,陈深怎么就——”
她一度哽咽地难以开口说话。
荒谬残暴的任务执行终于逐渐散场,许多马仔都已经被驱赶离开,只剩下尹尧和他们所谓的几个高层。没见周赫王郅达的身影,他们应该是决策完后提前离开了。
瓢泼的大雨随着隆隆的闷雷倾盆而来,风,雷,雨混合掺杂在一起,神魔乱抛,千丝万线。猛烈的雨水冲击在陈深身上,冲走了鲜红的血液,仿佛经过了洗礼。
我也被雨水淋得睁不开眼,冰冷使我缩起了肩打颤,只能感受到徐薇儿的点点体温。
这时赵瑾康撑着伞跑了过来为已逝的陈深挡雨,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一道道伤疤血肉模糊,还未完全凝固。他也受到了非人的折磨,直到陈深被行刑才被放出来。
悲痛欲绝的我凝望着他,就像看到了死前的陈深,一滴滴温热的泪水掉到陈深冰冷的脸上,但陈深却没有任何反应了。
“康哥,陈深死了,被他们害死了。”
我抱着徐薇儿的肩哭泣着,似乎要将眼泪流干,快要嘶声力竭哭不出声了。
陈深走了,我的世界也已一无所有,轰然倒塌。曾经的避风港和美好家园也被暴雨摧毁,天地倾覆,连残渣都不剩。
好想随他而去,至少我们还能在阴曹地府做一对地下夫妻。但他抛下我一个人走了,过奈何桥时,会有多孤独多寂寞,他的魂魄一定会四处飘荡,四处找寻,直到等待到我。
人死不能复生,陈深已然身故。
事已至此,纵使含泪悲恸也换不回陈深的生命。我更应该想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使他瞑目,才能对得起活在世上的人。
或许只能下下辈子,我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他的恩情。
……
我们将陈深的尸首放在了一棵足以遮风挡雨的大树下后,赵瑾康打电话让人过来帮忙收尸。
我不敢再看陈深的尸体,他的脸上写满了愤恨,写满了仇怨,写满了不服。
徐薇儿搀扶着摇摇欲坠的我,靠在粗实的树干旁,她安慰着我,“人已逝去,如今应该让陈深走得体面,走得没有遗憾。”
怎么可能没有遗憾,怎么可能走得体面。他被枪支子弹活活射穿,死于王权富贵的另一套不成文的规则,他一定带着满腔怨恨离开。
我不停呜咽着,一时半会儿没有开口说话。
这才想起,至始至终有一个人,安然无恙地站在一旁的伞下,看着这场悲剧从开始到落幕,却无动于衷,冷漠无情,他就是刽子手,递刀的人。
我转身对上他炙热的眼眸,里面只有阴狠,毒辣,看不出丝毫的愧疚与悲伤。
他像往常一样叼着一根未点燃的雪茄,痞气十足地望着我,仿佛炫耀着他的所作所为。
他们做掉一个人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无声容易,这么多条性命在他们手中终结,当然不会有愧疚和恐惧,因为习以如常。
我强撑着这具虚弱的身子慢慢走近他,靠近他,擦掉脸上斑驳的水痕,这笔账迟早要算清楚。
我发狠地扯掉了那块玉佩,用力地扔向他,玉佩落在泥泞的土地里,溅起几滴肮脏的泥水。
尹尧压抑地捏了捏眉心,目光从我身上转移到那块玉佩,走向前弯腰捡起,用衬衫擦拭得干干净净。
我挤出一丝带着怨恨的笑容,声音沙哑,张开干裂泛白的唇,“你这跟杀死我有何区别。”
尹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讨厌他故作无辜的样子,我恨他们物竞天择的规则,我鄙视他们毫无人性的章法。
我踉踉跄跄地走上前,狠狠抓住他的衬衣领,他死死盯住我不语,“凭什么,你们有审判生命的权力,凭什么,你们可以滥杀无辜。”
他抓住我细如瘦柴的手,低沉诱导,“他活不过今晚,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我发疯似的狂笑,指着这些刽子手,“你们这一群人,都会遭报应的,上天会惩罚你的!”
我握拳奋力捶打在他的胸膛和肩膀,眼泪像决堤的水滚落下来,知道尹尧身上时时刻刻都带着枪,于是,我摸出了那把熟悉的冰凉的黑色手枪,因为我曾经看过他细心呵护。
我按照记忆中动作片的场景快速地上膛,趁他还没反应,枪口直直对准他额头。
我们四目相视,彼此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我的愤恨,愧疚,恐惧与痛苦他悉数看在眼里,他的怒气,惊愕也被我收入眼中。
不过愤怒和惊愕只在一瞬间,刹那间后他就收起了似乎不正常的面孔,像往常那样不动声色。
此时此刻,氛围如死水般沉寂。
强子,杨忠浩,保镖等人看着这一幕,惊呆了瞪大眼睛纷纷掏出皮衣里的枪支,他们觉得我会对尹尧造成威胁。
尹尧扫了他们一眼,眼神充满杀气与暴戾,“你们给老子滚一边儿去,谁他妈动了冯莞别想活了。”
强子最冲动,按捺不住说,“尧哥,冯小姐现在情绪已经失控,跟疯子一样,她会伤了你的!”
尹尧的脸有些沉,他冷声说道,滚。
他们被这声音吓得面面相觑,极不情愿地收起枪暂时离开了这个地方。
此时,这块空地只剩下我和尹尧,暴雨后一切都寂静无比,能听见我吞咽口水和急促喘息声。
尹尧在我呜咽和颤抖中,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他用力朝前一顶,原本对准他眉心的枪更加贴合。
只要我下定决心咬牙扣动扳手,要不了一秒,只需一瞬间他就会下地狱,为陈深陪葬。
可是我在害怕,在犹豫,在纠结。
我相信,以尹尧的身手,完全有能力有本事抢过我手中的枪支,可他没有,他把自己的命交给了我这样一个神志不清的疯癫之人。
我和他的一场博弈,正式展开。
明知他给我的是一场梦,一个圈套,可还是义无反顾走进去,偏离原本的轨道,堕落,深陷,挣扎,不可自拔。
我可能爱上这个狂野之徒了。
爱上了他挺拔狂野的肉体,爱上了他柔情蜜意的情话,爱上了他给我的无数宠爱和纵容。
可他杀了陈深,毁了我的天地,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生活,让我痛不欲生,我应该恨他的,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我应该为陈深报仇。
两种声音在我脑海里不断回荡博弈,几乎快要逼疯我了。
沉重的手枪压着我的手腕,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我加大力度抵住他的额头,用尽全身力气撕心裂肺大吼着,“你以为我不敢开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