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几天前来打扫房屋的老妈撑着伞来迎接。有她的帮忙,我们开始从车厢里把行李卸下来。就在那时,背后有“呀”的声音,蛮沙哑的。回头一看,在玄关下,有一位身材高大、穿着花衣的老头。
  老人头发已经秃了大半,将好不容易还留下来的稀疏白发过于整齐地梳好,和皱纹一起浮肿而垂下眼皮几乎完全盖住眼球,从远处来看,不知他是在往哪个方向望。宽宽的大鼻子加上厚唇,是满脸皱纹的老头。不管怎么看都和上官清扬不像。但这个人就是上官清扬的父亲,在当时是洛杉矶汽轮股份公司的董事长。
  “爸爸。你来啦。”上官清扬没有特别惊讶地说,“我怎么不知道。”
  “才刚刚到的。”上官源泉说,“还有方青一家,现在在旧家那边整理,我想你快到了,才过来看看。”
  上官方青是上官源泉的长子,也是上官清扬的大哥。有一次在比华利镇上看到他带着脸像狐狸、感觉很文静的老婆,还有小学五年级的男孩一起散步。上官清扬曾告诉我那是她哥哥一家,但我没有和他们交谈过。恐怕当时,上官方青一家根本不知道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来到了比华利。
  隔年春天,在外交部担任公务员的上官方青调到美国驻巴黎大使馆,一家人搬到了法国。听说,当我那件事发生时,上官方青人在巴黎,只不过在开庭前回国了一趟。
  虽说上官方青和上官清扬是亲兄妹,但好像原本感情就并不怎么好。不知他不是心里想,自己妹妹被枪伤了回国的话还有话说,但是妹夫出事负了重伤,还不到马上回国的地步呢。不是说对这种痴情又有点肮脏的事件,做为兄长的也不愿惹上身吧。总之我对上官清扬兄长的记忆就仅限于此。
  “真是不巧,天气不好。”上官源泉插着双手,仰头看着天空说,“而且还闷得很。这边还算好,旧家那里通风不良,好像会长霉似的。”
  “这里跟洛杉矶比起来凉快多了。”欧阳少康一面说,一面轻轻拍我的背,“岳父,我来向您介绍。这是司徒敏慧小姐,帮忙我翻译的学生。”
  “是吗?”上官源泉对着我微笑,就像是应付人礼貌性的微笑。
  “你好。”我弯腰向老人鞠躬。
  在一旁的盖颁勋也顽皮地有样学样,“我叫盖颁勋,请多指教。”
  “哈、哈、哈。”上官源泉好像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地笑着说,“我知道你。”
  “不好意思,每年都来打扰。今午也希望您多关照。”
  “你什么时候毕业呢?”
  “托您的福,今年春天毕业了。”
  “是吗?在哪里工作?”
  “进了研究所,现在跟着欧阳少康老师拼命学。”
  “乱说一通。”上官清扬取笑他。盖颁勋和欧阳少康也同时笑出来。
  上官源泉被眼皮包着的跟珠,朝着女儿上官清扬,瞪着她不那厚唇的嘴角静静地浮出微笑。那是看着这世上唯一喜爱的东西时的表情,就和一般人看着唯一不肯放手的东西时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上官清扬的父亲那时知不知道上官清扬和盖颁勋的关系。虽然他是欧阳少康的学生,但不管怎么说,每年夏天陪着来别墅度假,站在厨房和上官清扬耍嘴皮,陪她到镇上买东西,在阳台的藤椅上和上官清扬并着午睡,应该会对这样的年轻男人有些不快吧。
  但是即使如此,还不到想像他和女儿之同有染的地步吧?不管如何,做父亲的对女儿的行为都不想知道那么清楚,有点睁只眼闭只眼的。上官源泉是如此,我的父亲也一样,大家都差不多。
  在行李都运到里面以后,我们一群人聚在客厅,喝着老妈盛上来的冰茶。上官源泉听着我们谈天,有时微笑,有时适时的附和。但还不到30分钟就站起来,坐上司机开的车回到镇上的别墅去了。
  老妈为了张罗晚餐在厨房忙。欧阳少康带着盖颁勋开车出去买晚上喝的葡萄酒。上官清扬带着我参观别墅。
  在洛杉矶欧阳少康夫妇的公寓有很多家具,但是别墅却正好相反。可以说大部份是原本依旧上官源泉的嗜好所收集的东西吧。磨得很光亮的橱柜和餐桌、有扶手的椅子,都只在必要的地方陈列着。在屋内没有一样不必要的东西和建筑物的外观一样,给人简洁的印象。
  替我准备的客房在二楼,是一间小而干净的洋式房间。靠墙有一张单人床,中央有一张旧的、古色古香的茶几和椅子。老妈摘来的紫色野花在花瓶内楚楚动人。
  这间房的隔壁是欧阳少康夫妇的房间。一间盖颁勋的房间在哪里,上官清扬就指着地板说,“在老妈房间的隔壁。”
  我笑着道:“为什么只有盖颁勋的房间在楼下呢,好像排挤他一样。”
  上官清扬别有深意的看着我微笑,“我呀,一到这儿来就对盖颁勋失去兴趣。”
  “这是为什么呀。”
  “反正就是不让人想起我们是那样的关系,所以让他睡楼下。要他离我和欧阳少康在二楼的房间远一点。”
  “是这样吗?”我说,我也只能说这些。
  “老师知道这回事吗?”
  “我的事少康没有不知道的。我也完全知道少康的事。但是,少康呀,很了不起哟。和我结婚以后就没有再和其他的女人上过床,一次都没有。你相信吗?啊,敏慧,对不起,你帮我个忙,把后面的扣子扣上。”
  上官清扬穿着桔色的短裤和白色无袖的上衣走向我,然后转身将背露出来。在上衣的背后有一排小小的贝壳型钮扣。
  在扣上钮扣的同时,我趁机偷窥了维子的背部,她的背光滑柔软。
  欧阳少康一次都没有和别的女人上过床……这句话一直在我脑中打转。我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有够蠢,然后对欧阳少康夫妻间相互报告那种事感到无法理解。我记得当时感到一阵晕眩。
  我告诉她扣子扣好了以后,上官清扬小声说谢谢,然后突然转过来向着我。
  “一到八月,常先生就会到这儿来。我以前跟你说过了吧,他也有一栋别墅在这。夏天有两个礼拜会呆在比华利山庄。这期间洛杉矶店里的事交给别人,他就在这儿好好休息。”
  好像正在享受情色一样,上官清扬的眼睛下荡漾着香汗。她将眼睛眯起来,鼻子稍微皱起来。
  “那、那个……我说错了你不要怪我”我说,“您刚刚说的朋友难道就是那个常载波先生吗?”
  “是呀。猜对了。”
  “但是,常载波不是有老婆吗……”
  上官清扬看着我顽皮地笑,“你会介意这种事,不太像是敏慧嘛。”
  “您不介意吗?”
  “我又没有和他老婆来往过。”
  “但是是要传开了不很麻烦吗?”
  “敏慧,老婆不在了他就是单身啦。”上官清扬说,像是抚摸似的过来拉我的手,然后挽上自己的手,像是跟大人撒娇的少女一样把头靠在我肩上。
  “他们离婚好几年了。我本来是因为父亲的关系认识他的,那时他已经离婚了。”
  “不管已婚未婚都不重要。”我壮起胆子说,“我不过是问问而已。”
  上官清扬开始抚摸我的手,“常载波先生已经四十五岁了,差不多比小信大上一轮。比我差更多。但是他和我、少康都是很好的朋友。少康很喜欢常载波,我也一样。他很风趣、体贴。我们大家真的是很好的朋友。我想敏慧,你现在应该懂得我的意思。你,应该懂得的,真的。”她的话听起来像唱歌。上官清扬的手很温暖,千千柔柔的。
  我从手肘开始起鸡皮疙瘩,对上官清扬的举动没有任何不快感。不仅如此,她靠着我肩膀的头发不断飘着洗发精和香水、香汗味道有时头发自然飘到鼻子上,让我有想好好闻个够的冲动而变得呼吸急促而难以忍耐。但不管怎么吸,都进不了肺里。要是这时我没听到外面车子的引擎声的话,我或许会把上官清扬的身体猛地推开然后跑出房间。
  “有车子的声音。”我一面说一面离开上官清扬的身体,弯着身往窗下看。上官清扬也一样。
  “少康他们回来。”上官清扬高兴地扬声说,“呀,敏慧也换个衣服吧。我们去帮老妈的忙。”
  在天色很快就暗下来的庭院里,小飞蛾发散着寂寞的光。可以看到欧阳少康把车子停在玄关前,和盖颁勋下了车。
  雾气一如往常,无声无息地遮掩地面,将两个男人的脚跟包围起来。或许因为这样吧。两人好像在讲些什么笑话的声音,没有传到二楼我和上官清扬在的地方。只化作一片朦胧。淹没于迷雾之中。
  但是呢,说起那年夏天的美丽,到底要怎么形容呢?我答应过母亲在八月祭祖时回到纽约,我记得没有食言。因此我在比华利山庄欧阳少康夫妇的别墅应该只待了两个礼拜。但是那两个礼拜对我来说是两年、二十年,甚至可以说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