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别墅,上官清扬奔到玄关外面来。像是想吃鱼的小猫一样,往我这儿跑来,大大张开两只手臂抱起我,摸着我的脸颊。
  “傻瓜,敏慧真是傻。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我两只手就这么垂着,接受着拥抱。上官清扬抬起头又再度小声说了句“傻瓜。”在笑容中可以发现一种真正的放心,我不禁胸口热了起来。她的鼻子下面浮着汗滴,带着烟味的吐气在我脸庞边飘着。上官清扬离我近得不能再近了。
  我们三人进到家里面,在阳台喝着上官清扬做的冰柠檬汁。桌上有水果,有葡萄、水密桃、香蕉等等。欧阳少康用指甲很快到剥着水蜜桃的皮,溅得都是汁。闻到甜味的蜜蜂三只一起飞过来,我们一面尖叫一面往屋内跑。
  他们夫妻对我逃跑的事问都没问,昨天的事也没提,也没谈盖颁勋和常载波的事。只是温馨地谈天,聊庭园的树木、野鸟、花草……
  到了傍晚,虫儿在落叶的树林深处叫着。气温下降了不少,天空开始阴霾起来,远处传来打雷声。
  上官清扬端来冰过的白酒。下酒小菜早已准备好了,是她亲手做的红烧肉。
  我从自己房间拿了笔记来到他们的卧房,他们俩已钻进被窝等我。上官清扬叫我进来挤在中间。欧阳少康为我把位置空出来。
  开始下起雨来,四周渐渐暗起来。欧阳少康把床头灯打开,一面读着笔记,一面向上官清扬解说。尽管是男女狂乱的情节,而且一念出来会觉得是愚蠢的丑态,但是翻译出来的文字听起来美极了。
  上官清扬很优闲地听得入迷,抽着烟把头靠在我肩上。或许是因为中午大艳阳下走了一大段路的原因吧,我的手臂晒黑了。一被碰到感觉很痒。我一搔,她就把手指伸过来,在我肌肤上划着圆圈。
  欧阳少康不厌其烦的继续念着。窗外打起雷来,室内有闪电。雨下地得更大了。
  虫儿飞到网子上,发出嗡嗡的声响飞来飞去。凉爽的夜风把窗帘吹得摇摇晃晃。室内充满着树脂的味道、草的香味还有含着雨的土香。
  我们三人有相当长的时间,就是这么贴着肌肤在一张大床上动也不动。我和上官清扬静静地听着欧阳少康的阅读声。他有时像是陷入思考一样地继续念着。我被无比的幸福所催眠,就这么睡着了,一睡到早上才醒来。
  第二天早晨,欧阳少康在别墅的庭园朝南、阳光最充足的地方,选了一个角落挖起土来。我在那儿种下了树苗,上官清扬用露水来浇它。
  我想说,希望到结果时都一直能跟你们在一起,但是没有办法说出口。种好树苗后,我帮忙欧阳少康的翻译工作。到傍晚三人一起去比华利中心镇买东西。
  那天老妈从上官源泉的别墅回来。夜里在阳台吃老妈做的菜,我喝醉了不醒人事,任由欧阳少康抱回房间,在自己的床上熟睡到天亮。
  然后第二天,我按预定计划经洛杉矶去了纽约的父母那里。现在回想起他们夫妇到车站替我送行的身影,还是万分地怀念。他们买了月台票到月台上来,欧阳少康穿着白色的麻外套,上官清扬穿着类似质料的时装,头上缠着紫色的印度绵纱。
  我在列车前站住,“再见了,九月见。”上官清扬就眼眶润湿,像是赌气一样撇开头。欧阳少康笑着从一面抱住她,上官清扬的头上有他的头。两人这么站着像是双头天使一样。
  在发车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门关上了。我们隔着车窗相互阵手。我第一次感到那种胸中收紧的难过别离。欧阳少康、上官清扬,不管哪一个,我都同样地爱着。
  火车开动了。渐渐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我靠着车门哽咽起来。
  九月回到洛杉矶后,我有花时间与欧阳少康夫妇以外的人相处吗?我想,答案几乎没有。
  我也不怎么去上学。就算去也是青蜒点水,只去必要上的课,然后马上公寓,在校园有谁找我说话,我也只是像家庭主妇一样应酬一下就走人。
  我对欧阳少康与上官清扬以外的人毫无兴趣,在街头演说的咆哮声中路过也充耳不闻。就算我会反射性地接过散发到面前的传单,但是上亩写些什么根本视而不见。
  那年夏天发生的事不停地在我脑中旋转。随着呼吸都可以闻到夏天青草的味道,还有被雨浸湿的树脂的味道。
  在那个充满着野鸟叫声的别墅阳台,我感到欧阳少康抱着我。等到端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置身于大讲堂,才知道自已张着眼在做白日梦。回过神来,看着笔记,才没过一分钟,这会儿耳际又响起了维子唤着“敏慧”的声膏。不可思议的是,居然可以闻到上官清扬一直擦着的香水味,于是胸中便会一紧。
  在秋天的季节,觉得太早回家可惜,我一个人到晚上还在外面漫步而行。那个时候,我把欧阳少康翻译的影印本一直带在身边。
  《玫瑰伊甸园》这本不像是小说而像是神话的抽象故事的翻译已渐入佳境。我担心要是哪天原稿带在身上弄丢了可就找不回来了。所以,即使欧阳少康嘲笑我太过紧张,我还是拿着笔记到学校拜托田春美影印了一份。
  在公园的板凳或是咖啡屋的角落,还是路过美术馆外的庭院,我会把影印本打开来阅读。只不过是重新读过,我感到欧阳少康的声音就在附近。我不想看其他的书,也不想看其他的字。只想品味着自己记录下的欧阳少康声音的文字。
  虽然书中不是完全没有世俗的感情纠纷,但是嫉妒、焦躁或是疏离感很快地在伊甸园本身特有的性的泉源中消失。只有在新的人物登场时会与掀起一阵风浪,展现小说该有的活力,但是人物一旦融进了伊甸园中,那儿就会再回复原有的平静。
  世界一直在伊甸园的门外。但是在某个夏天的夜晚,有一个场景是描写登场人物的其中一人,从伊甸园小屋的窗外眺望星空。这么倒过来想着,搞不好自己这一群人是世界的中心,而包围着自己满天的星空,才是世界的另外一头……
  我很喜欢这一幕。好几次好几次不厌其烦地只重读这一部分。小说中的男性一面抱着让人联想到名叫妃子的神秘哑女,一面这么想着,眺望着窗外而流泪。
  他的眼泪沾湿了哑女的手臂。这么一来,仿佛睡着了的沉静的女孩起身,用手绕着他的勃子。女孩的脸压过来寻求他的唇,让他再看不到窗外的景象。天上的星空,还有黑暗中绽放的蔷薇,甚至眼前的美丽哑女的脸庞都在视线之外。只能感到的是吞吐的气息、肌肤的温热,还有涌上来的欲望。其他的一切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在他心中消失。
  偶尔在重读这美丽的一幕时,咖啡店正好放着“女王”的音乐。那时我就感到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幸福从体内流窜而出,试着想像哑女是上官清扬,而眺望窗外流泪的是欧阳少康。然后会有一会感动到身体无法动弹。
  我越是这么回想越是重新认识到,我在那时是同等地爱着上官清扬与欧阳少康。我对他们付出的友情也是同等的。我对他们夫妇的爱,用尽千言万语也无法形容。我想可以用爱、友情,或性的嗜好……这些各式各样的说法来形容,但是至少那种感情当时是与独占欲无缘的。
  不管他们夫妇在性这方面多么地开放与不受拘束和我无关。只要他们夫妇的眼神能投向我,我就满足了,同时在我心中也萌生了他们夫妇应该不会离我而去的没来由的信赖感。
  欧阳少康喃喃地说真是想吃上官清扬子微笑着点头。上官清扬美极了,非常有女人味。我害羞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