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梢的叶子被风吹着着沙沙地响。不知是哪儿来的鸟发出尖锐的不吉利的叫声。
  欧阳少康没吭声,一直往家里面走。上官清扬在后面追。我呢,则在后面追着上官清扬。
  “少康,怎么啦?好像不太高兴。”
  在傍晚时分,起居间因为外面的亮光而有点灰暗。我张大眼搜寻情事的痕迹,像是沙发上乱摆的椅垫、绉成一团的毛毯、在房间内到处落着的毛发、放在地上没喝完的两瓶可乐罐……
  但是起居室整齐得很。沙发像平时一样并排放着两个垫子,而且是和上午我与信太郎出门时一样的位置。柔软印度绵的毛毯也没有起绉纹,地板上不仅没有喝剩的可乐罐也没有散
  落的毛发,也不像是刚刚才慌慌张张整理过的样子。房间就像是平常的主人住的时候一样,显现出主人的嗜好与习惯。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欧阳少康将穿着很闷热的衬衫脱掉,光着上半身往楼上走,上官清扬在楼下不安地注意着欧阳少康的一举一动。
  没多久,欧阳少康随着飞快的脚步声快步下了楼梯。上官清扬叫他“少康”,他没回答。欧阳少康的脸上有我从未看过的毫无表情。
  欧阳少康接着把纱窗打开到阳台去。连室内的我都注意到,他往四周浏览的眼神中闪着异样的光。
  “少康,怎么啦?”
  上官清扬站在阳台的窗边。欧阳少康又走进室内来,看也不看上官清扬。
  欧阳少康在沙发上坐下,用很含混的声音说,“我不想被隐瞒。”
  “你说什么?”
  “为了想见他,你今天装病,然后把他叫出来。在这儿,不、是不是在这里我不知道。或许在阳台,在我们的卧室,或许在敏慧的卧房……我不知道。我不可能知道。你完事后整个清理得干干净净。”
  一阵沉默。那实在是可怕的沉默,好像连窗外的风都没有了声音一样。
  我望着上官清扬,上官清扬看着欧阳少康。她稍为张开的红唇,在灰暗中特别明显。她垫着脚尖走到欧阳少康身旁轻轻坐下来。
  欧阳少康抬起头用两手把她的刘海拨开,“你从来什么都不瞒我的,上官清扬,一直到现在为止,我们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你什么都没隐瞒,你让我知道一切。为什么只有这次你隐瞒我呢?这点我实在想不透。”
  “我什么也没做呀!”上官清扬突然想也不想地毅然说道,“他只是今天到这来,到庭院把灯装上而已。然后在阳台聊了一下。只不过如此而已。他正要回去的时候,没料到,你们恰好就回来了。”
  “我也是这样想。”
  “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到底有什么不满?”
  “是你把他叫出来的吧?”
  “是呀,我不否认。”
  “你打电话给他说要装灯?”
  “的确如此。”
  “为了想和他见面?”
  上官清扬故意把头仰起来,“我真不敢相信。少康,你因为我打电话给他在吃醋吗?我的确是还想见到他,所以叫他来。但是我们什么也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我们连一只指头都没碰对方。”
  “好像是哟。”欧阳少康说着粗鲁地站起身,然后把脱下来的衬衫,从地板上捡起来,面向着上官清扬。
  “你给我听着。”欧阳少康低声道,“我警告你,谁都好,就是这个人坚决不行。”
  上官清扬的脸上浮现了好像在嘲讽别人的笑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欧阳少康没回话。上官清扬就用好像在威吓他的姿势,叉起腰往沙发上一靠,“我再说一次,少康,你听好,今天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聊天而已。而且是在外面,连咖啡、红茶都没喝。只是站在阳台说话而巳,就像是初中生一样。你告诉我,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的回答你心里应该最清楚。”欧阳少康这么一说,就把手上的衬衫穿上。
  欧阳少康大步跨过起居室然后消失在屋外。然后听到玄关的开门声。没多久听到引擎声,听到轮胎溅起尘土的声音。在这期间,上官清扬以同样的姿势动也不动。
  车子扬长而去,引擎的声音越来越远,终予什么也听不到。屋里回复了寂静,上官清扬只动了动眼睛望着我。
  “我真是不懂。”她用沙哑的声音喃喃地说,“对—个我没跟他上床的男人,欧阳少康吃醋吃成这样。”
  那天晚上我和上官清扬几乎都没说话。在起居间简单地吃了晚餐,没有谈欧阳少康或长孙保胜的事。晚餐后,上官清扬说累了想先回房休息就上了二楼。
  我将桌子收拾干静,到阳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欧阳少康不知到哪里去,回来的时候已经十点了。上官清扬没有出房门来接。
  我到玄关去接他。他一脸疲倦,说“晚安”就避开我到阳台。
  欧阳少康把人整个沉在藤椅里,身体动也不动,连话都懒得说。我很想哭,有一阵子站在窗户边,那是个炎热的夜晚。长孙保胜装的两盏新的灯,在庭院里放出白色的光,引着无数的飞蛾在光线中像发狂了一样拍着翅膀。
  远处的天空响起了些微的雷声。正在这时吹起了一阵湿热的风把树叶吹得四处作响。
  “老师。”我开口叫欧阳少康。
  欧阳少康很不耐烦地回头看我,“什么?”他的声音和远处的雷声混在一起。
  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或想问些什么,只有咬着唇、摇着头说“没事。”
  那一年的夏天我又向家里说,八月上旬之前回不去。因为,我想搞不好可以一整个夏天都和他们夫妇在一起度过。要是到时真的可以这样,心里要先打算好向父母撤个小谎。
  我一和他们夫妇分开就哪儿也不想去,即使想像是一时间和他们分开生活,但就光是想着想着也会起鸡皮疙瘩。
  我也想像过极为残酷的事情发生,然后在自己心中找答案。像是在纽约的老家起火了,父母和妹妹还有祖母都烧死了,接到这个消息的我要怎么办?会因失去了家人完全忘记欧阳少康夫妇的事而发疯似地大叫吗?还是会更在意自己可不可以继续与他们夫妻在一起呢?
  我没有答案。连在这么极为可怕的想像中,我居然会回答不出来。我对我自己的冷淡感到恐怖。但是没有办法描述到真正的答案。我连自己是不是能在比华利的别墅,和欧阳少康夫妇待完八月上旬都不知道。
  表面上,他们夫妻继续过着平常的生活,但是交谈和笑声都变了。我看过上官清扬在流理台水哗哗直流而陷入的沉思。也看过欧阳少康在工作中眉头深锁,连桌子上的墨水瓶倒了也没察觉。
  这么一回想,我记起来有一回在傍晚时分,和欧阳少康在别墅四周的小路上散步时,他突然抱紧我。我以为他在闹就笑出声来。但仔细一看,他的表情认真地到可怕的程度。他站着把我的背压在附近的树干上,一点都不像往常的他,用整个身体向我压来。
  我穿着的衣服被整个撩起来,没有带胸罩的乳房在欧阳少康的手掌中被反覆地抚摸着。他的手掌带着湿气,他的唇在我耳边嗫着,“敏慧、敏慧。”他的嘴唇盖在我的脸,但是那样性急迫切的爱抚就到这时就打住了。
  好像某种想法掳获了欧阳少康,使他突然对什么都失去兴趣。正在抚摸的手也停下来,身体好像失去了力量,整个人往我身上倒下来。
  像是饱含着水的海绵,那样重的身体让我不胜负荷。
  “老师,好重。”我这么一说,他就道歉说,“对不起。”但是还是没有离开身。
  我抚摸着他的头,他的头发有日晒的味道。远处有蝉鸣声,野鸟高亢的声音响撤云霄。不知为什么我感到悲伤。一面抚摸着他的头,没来由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样的情形有过好几次。
  一进入八月,常载波打电话到别墅来,说现在刚到达他的比华利别墅。
  那时大概是下午两点吧。我们三人在阳台用完午餐,各自坐开来看着书。
  是欧阳少康接的电话。一知道是常载波打来的,上官清扬就急忙跑到欧阳少康身边,从他手中把听筒抢过来,“我好想你呀。我马上过去好不好?嗯、嗯,没关系。我从这里叫出租车去。”
  我记得那时上官清扬没有要欧阳少康开车送她到常载波的别墅。一把电话筒放回去,她就用像在演戏一样的声调重复着大家都听到的对话内容,然后自己打电话到出租车那儿叫车。然后说要换衣服就上二楼。
  上官清扬那天晚上到很晚才回来。通常上官清扬和常载波见面都会在外面进餐,所以欧阳少康到九点还装着没事。但到了十点、十一点都没有出租车的声音往别墅这方向来。坐立不安的欧阳少康忍不佳抒电话给常载波。
  那时已过了十一点半了。出来接电话的常载波说,和上官清扬在傍晚的时候就分手了。
  “这么说起来,上官清扬的样子有点不对劲。是有什么事吗?”欧阳少康被常载波这么一问,就说“没事”就这样敷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