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光愈发灿烂,所过之处竟然将一片葱郁的树林皆镀上一层金光,明晃晃地似坠金海之中。
奇迹般的事情发生了。
言清欢瞪大眼睛,看见自己的血液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引导一般,扭曲蜿蜒地流过玄鸟的绒毛,却并未渗透打湿那羽毛,而是半浮在空中,架起一座血桥!
桥的另一端,是徐笙娘的血液,她眉目紧闭,估计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嘴唇由红转至苍白,印堂泛起乌青之色,整个人从嘴角开始抽搐起来,言清欢拼命往回抽手,但不管她使出多大劲,手就像是被粘住了一般,纹丝不动!
“放手啊!”
“系统系统!救我!”
系统拧起眉头:【徐笙娘运行了宿主转世结界,此术一运,没有谁能阻止。】
“什么结界?”言清欢可不想刚从一个火坑跳出来,又落到另一个深渊之中!
她转头望向沈未还二人求助,却见他们两个人抱臂上观,神情虽然惊讶,却并未有担忧之色。
“欢儿,别乱动。”
听沈未还提醒,言清欢便不敢乱动了,也不能说她如今对沈未还抱有多少的信任,但起码此刻,她便是想动,也动不了!
徐笙娘抽搐得愈发厉害,那刺目的金光未有消散的迹象,反而由金转红,迸射出鲜红的颜色,将徐笙娘和言清欢两个人全包围起来。
那抽搐仿佛能传染似的,言清欢猛地感到胸腔一阵剧烈的抽痛,如鼓擂在心脏位置,一锤一锤,那巨大的我力道要将她整个人都撕裂开来,震得五脏六腑要炸裂开来。
然而饶是这么剧烈的疼痛,言清欢脑子却还是清醒得不得了,她倒是恨不得此刻就这么昏过去,一睁眼一闭眼,什么都能过去了!
可惜一片暖洋洋的红光之中,她仅看清徐笙娘面目狰狞的脸庞,带着讽刺歹毒的笑容,不怀好意四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你要做什么,就算杀了我你也得死,凌霜阁加于你身上的仇恨也丝毫不减,徐笙娘,你有这样的功力可别浪费在我身上!”
徐笙娘嫌弃地横了她一眼,嘴角的血液衬得嘴唇干裂苍白,那是死亡的色彩:“小丫头片子,我杀你做什么,哈哈哈,我要让你做玄鸟的主人,继承我几十年的内功,我要你此生此世受我诅咒禁锢,受我遗念驱使,成吾傀儡,圆吾心愿,否则此生此世,爱而不得,求而不有,死后灰飞烟灭,三魂具散!哈哈哈”
言清欢自是不相信什么牛鬼神蛇的诅咒乱论,只觉得徐笙娘发疯得厉害。
“笑话,你要死我可不拦着,你死都死了,还指望一个小小的诅咒能对我造成什么作用不成!”
“小丫头,你可别不信!”徐笙娘阴恻恻地看着她,那嘴唇里的血液像是被抽干了,变成薄薄的干枯的一片薄皮,如干尸皮又如枯树皮,看得瘆人。
而那张嘴里吐出的话,却让言清欢整个人为之一颤!
“以吾之血,敬禀神明,终此一生,誓灭凌霜,残念未央,后灵为散,此誓加之玄鸟历任宿主,生生世世,非死不灭!”
红光混沌之中响起一阵刺耳贯天的啼鸣,言清欢痛苦地用手捂住耳朵,奇迹地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能动了,这一放手,整个人忽然失去了重心,身体往后跌去!
言清欢急忙架起轻功,提气努力往红光外飞去,而身后红光如同被收束进匣子一般,急速往后倒退,眼前猛地清明起来。
青山秀水,草木繁茂。
哪里还有什么红光。
沈未还飞身接住了她!
玉修远赶紧迎上去,捂住她的眼睛:“师嫂别睁眼,别睁开!”
此话一出,言清欢果然觉得自己眼球刺痛无比,许是那红光太过耀眼,却又骤然消散,正常人的眼睛都难以适应,若是贸然睁开,恐怕会致眼盲。
她靠在那人怀里,身后传来的白木香气一如往日清新淡雅,言清欢此刻却觉得无比厌恶,她抬手后推,竟然觉得丹田真气轻盈,动作也连贯无比。
轻轻的一个动作,竟然挣脱了沈未还的怀抱。
这种力量,前所未有。
言清欢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被划开的伤口已经愈合,什么都没有变,却又感觉什么不一样了。
她拧起眉头,嘴角却上扬,徐笙娘没有骗她!几十年的内功竟然全数传入自己的身体内?!
功力一时之间积攒下几十年,这等武学奇事空前无后,徐笙娘一身武艺师承凌霜阁,修习的乃是武林少有的绝世功法,言清欢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算是捡了个大便宜!
笑意还未达嘴角,言清欢一抬头,便看见沈未还清隽的眉眼,她冷淡地转过头,心头的那些恨意泉涌般在胸腔翻江倒海。
话到嘴边,却尽是凄凉,能说什么,说大婚之日,你是真病还是假病,是设计好还是无意为之,又为何要派杀狼潜入天牢救我?
还是要问问他,玉子里那十万魏军到底是如何鬼魅般潜入进前凉腹地?
一切未得不知,却又细思便晓。
何处话凄凉。
言清欢竟然极为平静地走过沈未还身旁,连一丝目光都没有施舍给他,径直走到玄鸟身边,连一丝解释都不愿意给他。
形同陌路,仅仅一瞬之间。
沈未还张了张嘴,一向舌灿莲花的前凉丞相,却编不出任何说辞。
世界上没有圆得全的谎言,他撒了一个又一个谎给一个又一个的人。
他本无心,何来在意?
却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沈未还眸中闪过一丝叹息。
何为有心何为无心,在没有遇到对的人之前,他从没有在意过。
犹记得那一夜前凉深宫之中,满树梨花之下,他感花伤怀,月下吹笛,那春风忽而吹来,少女轻灵的嗓音吹入他耳畔,带着微微的无措和可爱。
他偏头,恰闯入那一双惊慌却兀自镇定的水灵眼眸之中,好美的一双眼睛!
公主是什么时候变得不一样的?大概就是那时候了。
她变得有感情有活力,有担忧有怒气,再也不是那个面对自己的爱意而无动于衷的木讷美人。
一开始的求爱是假,不过为了取得言皇信任,赐婚于他,策动厘降之日谋反。
而后
沈未还闭上眼,万般思绪无处安放,他对她的爱,竟然已经那么深了
玄鸟的叫声忽然打乱了他的沉思,一旁的玉修远紧张地护在沈未还身前:“师兄小心!”
沈未还猛然回神,抬头望向言清欢的方向,不知何时,言清欢已然走到玄鸟身边得到了它的信任。
大概是宿主和灵兽心灵相通的缘故,玄鸟能感受到言清欢对沈未还的不满和敌意,没待言清欢发号施令,爪子在地上来回蹭了蹭,仰天长啸一声,冲向沈未还!
“玄鸟!回来!”
言清欢忙喊道!
那鸟儿应声顿住脚步,一双翅膀扇动起的风浪威力巨大,瞬时摧毁了好几颗参天大树。
“乖鸟儿,快回来。”
言清欢意识到玄鸟对自己是言听计从,她看了看地上早已死去的徐笙娘,她的尸体干瘪苍白,皱巴巴的脸颊凹陷下去,突出一双无光的眼珠,可怜一位艳丽的女子,死后竟是这幅可怖的模样。
“誓灭凌霜,生生世世这种诅咒真能成真?若我不履行这誓言,我还真能爱而不得,求而不有?”
言清欢摸着玄鸟的头苦笑:“好鸟儿,你就不想再看看你前主人一眼?”
玄鸟用绒毛蹭了蹭她柔软的掌心,似乎表示自己根本不记得有徐笙娘这么个人!言清欢不由暗叹,那转世结界当真神奇!
她余光瞥见沈未还二人,转过头,什么话也没留,拍了拍玄鸟的头顶,一个纵身坐在它背上。
玄鸟与她心意相通,嘶鸣一声便振翅飞向空中,盘旋了几下,便往西市街方向飞去。
沈未还捏了捏拳头,遥遥看着那一人一鸟,渐行渐远。
玉修远一头雾水,这两人不是昨夜还你侬我侬,怎么那玉子里一来,就翻脸了?
他挠挠脑袋,忽然想起从别的师弟那里借来的戏折本子,书上讲述些家长里短,男女情爱之事,那书里偶有夫妻吵架的琐事,一般都是男人追上去,买好吃好玩的哄着。
玉修远凑上去,一脸经验丰富地献策:“师兄,你和师嫂夫妻之间难免会发生龃龉,快快追上去,依师弟说的,买些首饰甜食,必然会讨得师嫂回心转意!”
沈未还理都没理他,转身扔下他一人,点足飞走了。
玉修远眨眨眼睛,“难道我说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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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长空万里凭虚御风,言清欢卧在玄鸟背上,第一次未有那般惊恐地在比肩云海处飞行。
高处的天空怪冷嗖嗖的,她低头俯瞰被烧得满目疮痍的西市街,经过一夜的大火,房屋连脊被连绵的火势烧得只剩下焦黑的房梁,鸟儿巨大的翅膀投落下无边的阴影。
游宁仰头往上看去,神色由惊转讶,他在此处站了一夜,没有和路长烟等人一起回驿站,他不放心言清欢所以半路折回来,所见场景却是玉子里一众官兵丢盔弃甲,仓皇逃窜。
他慌忙冲入那滔天火海之中四处搜寻言清欢的身影,茫茫火海,哪里有人影?便是有,也被烧死了!
游宁心中大骇,为自己先行离去后悔不迭,他从未如此焦急过,更不愿意去想若是言清欢死了··若是她死了···不,不可能,游宁决定在火海里等她,哪怕海枯石烂,哪怕高楼重起,终于···让他等到了!
看见玄鸟身上那道熟悉的倩影,他忽然有点相信命运了。
游宁仰头冲言清欢展颜,摇了摇手。玄鸟得到命令,在空中盘旋了几下便往地面降落。
没等言清欢从鸟背上下来,游宁便冲上去一把将她抱住,他强有力的手臂紧紧将言清欢捆住,双手揪皱了她后背的衣服,似乎要深陷进去一样,!
言清欢从来没有见过游宁这副莽撞的样子,他像是一个失去珍贵宝贝的孩子,将头深深埋在自己的脖颈间,虽然没有发出哭泣的声音,但言清欢能感受他贴近的胸腔隐隐的起伏——他在喘息。
从来游宁都是木头一般地站在她身边,像道铜墙铁壁保护着她,不会哭不会笑,不会有感情。有时候言清欢贴近他,他会淡淡说一句,“男女授受不亲。”然后不闻不问地自己干自己的事情去。
言清欢略有震惊地瞧着他的转变,伸手迟疑一下,还是落在了游宁肩膀上,温柔地安抚。
“不要怕,你家的公主殿下是受天命保护的,哪有那么容易死!我饿了,想吃东西。”
她任性地嗔了一句。
本以为游宁会来一句,“饿?自己找吃的去。”
结果少年却是从他脖颈间抬起头,眸光里满是疼惜与宠溺,修长的大手捧住她的脸颊:“好,咱们吃好吃的去。”
言罢牵过她的手,连沈未还和玉修远一句下落都没有关心。
言清欢不由被他这副认真的模样逗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被困在眼眶里一夜的泪水猛然决堤而出,默默地任由他流淌在姣好的面容上,迎着西市街的长风灰烬,看着游宁颀长高挺的背影,弯起唇角。
至少,还有一个人没有骗过她。
他这样木讷的性格啊···
言清欢跨上一步,忽然揽住游宁的手臂,将自己靠在他身边,“宁哥哥,我好喜欢你,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在这个世界,能有个哥哥,真好,真的!”
游宁微有诧异的低下头,言清欢的‘投怀送抱’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往日里他都是如避洪水猛兽一般推开她,这次却摸了摸她的头顶的软发,用自己最为亲近的语气道:“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永远,永远。”
永远到,你能看到我眼里的爱意,然后放弃那个男人!
二人走到淮城的街市上,这里依旧车水马龙,来往人烟喧嚣,一点也没有被昨夜西市街的大轰动所波及到。
言清欢找了家馄饨铺子坐下,要了两碗馄饨,上桌的馄饨冒着热气,也不知老板用了什么佐料竟然香飘四溢,雪白轻薄的馄饨浮在清澈的汤汁上,伴着几抹葱翠的葱花,更显得美味诱人。
游宁见她破涕为笑,心中也是高兴,学着幼年逝母哄他喝药的语气:“快吃吧,一会凉了可不好。”
言清欢冲他嫣然一笑,勺了一口递到他嘴边:“你先喝一口,抱歉啊,解药没拿到,还连累你受了那么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