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光芒从殿门缝隙处投落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
殿门,在轰然一声中被人从外面打开,路长烟眨着朦胧的双眼,看着外面神光合离的白光之中,有许多白衣长衫的持剑弟子们鱼贯涌入殿内,她挨着言清欢风肩膀,艰难地把头扭向长青的方向,嘴角终于展开明媚的笑容。
父皇,母后,烟儿为你们报仇了!
她收回目光,全身上下只有手指头能微微动一下,言清欢感受到她在拍自己的手背,慌忙低头去听。
手背上忽然落下一片滚烫,路长烟转动眼珠,“怎么又哭了?”
言清欢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事了,都没事了,你看游宁和玉修远来了,凌霜阁乃当世名门,什么奇珍神药没有!你且撑着,马上就好了!”
游宁听到呼唤声,仰头往殿顶一看,便看见言清欢和路长烟浑身浴血的模样,镇定的俊颜上面色陡然惨败,急忙飞身上梁,在言清欢腕部探手一摸,却发现她心脏跳动正常,浑身连一点伤都没有。
言清欢哭成个泪人,拉着他:“游宁,你快救救她!藏雪山庄不是有很多治病的伤药吗,你快去找舅舅,玉修远····”
言清欢四处抓救命稻草,看到玉修远死寂的眼神忽然一亮:“你快去找师尊,他一定会救长烟!你们为什么···为什么都不动?快去啊!”
她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为什么为什么····”
“她已经死了。”游宁轻轻出声。
怀中的少女,已然合上双眸,她浅淡的眉宇轻柔地舒展开,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轻松愉悦,仿若沉睡了一般,在梦中看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似乎一点也不痛苦。
游宁这话却让言清欢蓦地一愣,低头一看,眼前登时一黑,几乎要昏死过去。
玉修远赶忙上前稳住她的身形,惋惜地叹了口气:“还请殿下节哀。”
路长烟静静躺在她的怀里,感受到怀中的人儿一点点变凉,言清欢被抽走了魂魄,一动不动地耷拉着脑袋,眼神涣散地盯着前方殿外,那里,漆黑褪去,万物红光普照。
“烟儿,你看到了吗?天亮了,咱们该下山和沈未还汇合了,你醒一醒,好不好?”
游宁和玉修远对视一眼,见言清欢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大气也不敢出。
只轻轻顺着她的话道:“路殿下睡着了,殿下,你把她交给我我带她去睡觉可好?”
玉修远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看着言清欢的反应,话音刚落,言清欢就有了反应,眼珠子转了转看向他,然后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师弟了。我要先去找沈未还和无痕,免得他们等急了。”
游宁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他揽过言清欢的肩膀,有点生涩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好,我陪你去找沈未还,他就在外面,咱们出去就能看到了。”
房梁底下,众弟子们看到昨日还健在的长青掌门竟然死相如此凄惨,盯着言清欢几人的目光有疑惑,有愤怒,有探究,有畏惧。
游宁等人是被无痕喊醒的,他从屋内出来的时候,看见无痕背着浑身是血的沈未还简略地交代了一下前因后果,他这才得知言清欢有难,飞快便往大殿赶去。
奈何殿外被长青设了结界,阡陌恰好在此时闭关修炼,根本听不见外界任何声音,玉修远动用了汇丰楼的掌门法印,花了好久时间才破开那扇门。
等到进来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路长烟已经断了气。
==
深秋的风越过玉龙雪巅之顶,吹过万里平原,越过千峰万壑,撩动前凉皇宫琉璃瓦八角屋檐之上那早已生了铜锈的宫铃。
秋水荡漾,小舟垂淖在深秋的败叶残荷之中,宫中这池平安湖旁,立着个黄袍紫衣的男子。
相貌俊美昳丽,穿戴绝非俗物。
“陛下,起风了,还是快些回宫吧。安妃派宫人传信,说是已经吩咐御膳房备好陛下最爱的蟹黄粥,深秋桂花蟹黄,最是鲜嫩滋补,陛下可莫要拂了安妃娘娘的美意啊。”
“安妃···”玉子里听到这个名字,皱起眉头,从心底里生起一丝厌恶之情。
白安,大和白境白河世家的大小姐。一身骄纵的脾气,若不是看在白境的面子上,玉子里也不会容忍她到现在。
等到他熬到父皇死了的时候,拥兵围住大魏边境,他那几个哥哥还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白安不过是父皇为了巩固和大和白境那里的关系安排的联姻对象,玉子里对她根本没有任何情爱之说。
但也只有娶了白安,大和和魏国才会同意玉子里在前凉登基为帝。
换句话说,白安就是父皇安插在他这儿的眼线。
本来像白安这种联姻世家的女子只要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寝宫孤独终老即可,但这女子却极其有手段,竟然短短几月内便将自己身边的宫人收服地妥妥帖帖,唯命是从。
玉子里便是想整治她一番,也是无从下手——她行事处处小心,可以说是事无巨细,毫无半分逾矩之处!
玉子里最后还是回了白安所住的昭仁宫。
这昭仁宫原是前凉小公主言清欢的住处,分为东西中三殿,乃是前凉皇帝言骜为爱女满月之时所建,殿顶琉璃璀璨,庭院假山牧师皆为大师手笔,庭中四季鲜花盛开,哪怕是在寒冬腊月,这儿的红梅也比另外几处宫殿更早盛开。
原因很简单,却也非常人能够想到如此精妙绝伦的办法。
小公主喜欢鲜花,当时的言皇便命人从皇宫后面的浮鸠山开出一条暗道,耗费举国之力征收工人开山引水。
那泉水是从地面的火山小口伸进去,挖了足足有百丈深,挖到适合鲜花生长的温度才停手,然后修建渠道,将水流自地底引向皇宫中,那暗渠亦是砸下了半个国库的财宝,大量正当青年的劳动力被征收,一时间民间怨声四起,起义军揭竿而起,好在最后言皇听取了大臣们的建议,没有再给言清欢修建空中花园。
这才派兵镇压了起义军。
此事轰动三国,对于言皇手上那颗掌上明珠,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成为市井小民茶余饭后的谈资,有道是做人容易投胎难,偏偏言清欢就投了个好胎!
“陛下驾到——”
那大公公拉长着自己的公鸭嗓,传唱声响彻整座昭仁宫。
玉子里踏进这座恢弘绝伦的宫殿,深秋时节,这里的荷花池里仍旧是粉荷不败,水灵动人。
白安便是在这一片粉裳绿叶的荷花之中荡舟而出。
她今日没有穿华丽繁琐的宫装,也没有将如瀑的黑发梳成和她韶华年纪不符的高髻。
只是斜斜地挽了一个坠马髻,几缕发丝垂落在耳边,今日的浑圆玉润的耳垂上没有挂着重地快拖到地面上的祖母绿宝石耳坠,而是卸下耳链,露出圆润的耳垂,清清爽爽,似乎洗尽铅华,挽起袖子从荷花丛中荡舟而来,冲玉子里展颜一笑。
不似宫中那些脂粉味浓重的富贵女子,倒像是晚霞村落荷池边刚刚采荷归来的少女,哼着清新的曲调,若诗经中越女浅浅吟唱的模样。
直到白安唤了几声,陛下,玉子里才猛然从半梦半醒之间回过神来。
他在想些什么?
“安妃今日好兴致!连着今日的装束都变得不同了,朕瞧着倒不似二十多岁,反而年轻地像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玉子里这番话是真心夸赞她,比起往常昧着良心夸赞要真诚不少。
他上前一步,握住白安的手将她从小舟里拉倒岸上。
抬起袖子为她逝去额角上的汗,身后一众宫人们暗暗惊疑,却都为安妃感到高兴,陛下这是接纳安妃了!
被他亲密的动作弄得脸颊绯红,安妃轻嗔一声,柔荑轻轻搭在玉子里胸口:“陛下,这么多人看着呢···怪不好意思的。”
玉子里低头,看着白安细腻如玉,近乎通透的肌肤,低垂的眼睫细微扇动,喉咙间竟生出一丝燥热。
他握着白安腰肢的手紧了紧。
“听闻你给朕做了蟹黄粥?”身后宫人们刻意退后一小步,悄悄跟在后面,以免出声惊扰了玉子里难得的好兴致。
白安闻言,脸上一喜,顿时道:“承蒙陛下记得,这粥虽然不是臣妾亲手做的,但也是臣妾从大魏特意请回来的御厨,陛下小时候就喜欢喝,臣妾知道后,一直记在心上,从未有忘记过。”
她这番话落在玉子里身后大公公的耳朵里,脸色忽然一白,陛下最为忌讳别人刻意探查他的喜好,更讨厌有人背地人调查他幼时过往之事。
这下安妃可是触了雷区了!!
然而出乎意料,玉子里闻言并未生气,反而夸赞白安蕙质兰心,将自己的喜好记得一清二楚,末了跨入殿内,竟然还悄悄在白安脸上亲啄了一口。
软软嫩嫩,跟糕点似的!
大公公忙冲殿内服服侍的宫人们使了个眼色,宫人们垂头后退,悄悄带上宫门。
茶色案几上摆着精致的茶盏,琉璃色的茶盏内盛着白黄相间的蟹黄粥,腾腾的热气用泥巴做的小火炉温着,汩汩的热气泡从粥间翻来滚去,玉子里忽然间食欲大增。
往日白安吩咐御膳房所做的那些佳肴通通都是用宫廷器具盛满,虽是美味,却毫无美感。
白安服侍着玉子里坐下,轻轻撩起袖子,白皙的玉指勾着汤勺,在蟹黄粥上搅动一番,衬得那手如凝脂,白皙修长。
玉子里只喝了一碗粥,肚子却越来越饿,他盯着白安看了许久,越发觉得她今日真是美艳动人,有一种介乎成熟和清纯之间的美艳,含而不露,等待着自己去探寻。
白安被他瞧得脸红,“陛下?是臣妾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玉子里没有回答,只是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这儿来。白安有点惴惴不安地走到他面前,忽然娇呼一声,被玉子里轻轻一拽,给拽到了怀里。
头顶上传来男子低低的调笑声,仿若一潭醉人的佳酿,白安瞬间松软了身子。玉子里感受到怀中人同样被激起了情欲,长臂一甩,抱起白安便往那红绡软帐之中走去。
白安被他略有粗暴地丢到了床榻上,便见衣衫凌乱,男性的气息俯身而下,她已经有多久没有被他那么主动地亲热过了。
仿若游鱼在身体内热烈畅快地游走,白安发出阵阵娇呼,迎合着身上的九五之尊,面带娇红。
那女子果然没有骗自己,陛下当真是喜欢她这副模样。从前为陛下做了这么多,整日里搜罗奇珍异宝,美裳薄纱,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却抵不过那女子随意提点的几句改变来的有效!
这一夜,白安被玉子里折腾得死去活来,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很迷恋,很亲昵,和平日里很不一样。白安隐隐觉得,他似乎在透过自己,看像另外一个人。
好像···那个女子也是她这种清爽的打扮呢。
翻云覆雨了一夜,玉子里很早便起了身梳洗,去上早朝了,还特意嘱咐宫女们不要吵醒自己。
白安颇为受宠若惊,被折腾了一夜,手腕腰肢一阵酸麻,宫女们向来是见风使舵,哪位得宠哪位便是贵人,现在更是一个个卯足了劲来服侍她,生怕白安磕着碰着。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陛下刚派大公公来传信,说是今日午膳也在娘娘这用!”
白安喜不自胜,“快去让御膳房多备几个菜肴,若是今日陛下不满意,本宫定然饶不了他们!”
“还要,快快服侍本宫起床更衣,把那件缀满东海珍珠的披帛拿来,本宫今日····”
咳咳。
宽阔的殿中忽然响起一声轻咳,力道不重,却清晰地传到白安的耳朵里。
所有宫人通通看向那个宫女,不要命了!别看娘娘平日里在陛下面前俯小做低,可在宫人面前,可是出了名的架子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