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太爷抬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勾了勾。
这位李东贤,倒生得一副好皮相。
他年纪不过二十岁上下,身材颀长,浓眉大眼,玉面薄唇,一看就是不曾出过苦力的人,身上一件簇新的绸衫,头发梳得纹丝不乱,行走间步履如风,端的是个翩翩美少年。
只除了一点,鼻子生得差了点,虽然鼻梁笔挺,但却微带鹰钩,让这张人畜无害的俊颜,添了一丝阴鸷之感。
然而,这只是他的个人看法。
在衙门外那些围观的女子心中,李秀才才高八斗,儒雅温润,那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夫君!
这夫君偏被一个丑女得了去,如今这丑女竟然还背着他,与一个货郎私通,做出这等丑事,闹上公堂来。
外头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看着这俊俏郎君,都忍不住要为他掬一把辛酸泪!
“这不是自甘下贱嘛!”有人忍不住对着地上的叶青娥唾了一口。
这一唾,众人也都有样学样,你一口,我一口,到最后,有人甚至捡了石子,往叶青娥身上扔。
“求各位不要这样!”李东贤见状,忙抱拳求情,“事情还没弄清楚,也许是误会呢!”
他说完跌跌撞撞走进去,先是对着堂上的县太爷深施一礼,转头见到地上的叶青娥,不由泪盈眼眶,哀声道:“青娥,青娥,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叶青娥盯住他,一双眼红得快要滴下血来!
然而,不管她内心如何愤懑,又如何憋屈,她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奸夫在此,石头村的老少爷们,也都是亲眼见证的,铁证如山,她哪里还有什么好狡辩的?”李氏气得哇哇乱叫,当即扯住那货郎大叫,“你这会儿装什么死?有胆做,没胆承认吗?你快说,你们是怎么勾搭上的?”
“不关我的事啊!”货郎哭丧着脸,“是你家小娘子,实在太热情,我卖东西经过你家门前,她买了东西后,便邀我进屋喝茶,我喝了那茶之后,便身不由已的跟她……我也是被迫的啊!”
“我呸!”李氏跳脚,“你说,你们至今,几次了?”
“今日不过第二次……”货郎抖抖索索回,“她容颜丑陋,我实是没有兴趣,被她强来一次后,有近一个月,没敢往石头村绕,今日村里又有人唤我买东西,我不得已才又过去,谁想又被她碰到,生拉硬扯,我心里怕得不行,可又抵不过她那热情似火,主动求欢,我有罪!我有罪啊!但请大老爷看在我也是被强迫的份上,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货郎说完,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显然是痛悔不堪,“那女人生得那般丑陋,若不是她主动相诱,小的看一下都要吐了,哪能生出欢好之意啊!”
叶青娥听到这话,气得浑身乱颤,奈何一句话说不出来,直憋得拿头去撞地,撞得咚咚作响,血流满面。
“够了!”李东贤闷吼一声,抱住她的头,痛苦道:“每次只要你犯错,便要这样死不开口自虐,青娥,你这已不是第一次了,你让为夫……”
他似是悲愤至极,说到一半即哽咽住。
围观的人群,却发出一阵嗡嗡声。
不是第一次了……
意即,在这之前,类似的通奸事件,还有,很多次?
县太爷听到这话,薄薄的唇角,又往上掀了掀。
到底是做了秀才的,杀人不用刀,骂人不带脏字儿,只一句话,便将地上这妇人,钉死在耻辱柱上!
“怪我,是我不够好……”李东贤忍着泪水,对着堂上的县太爷一揖到底,哑声道:“大人,此事,可否交与生员自己处理?”
“贤儿,你疯了?”李氏跳起来,“她这般败坏你名声,你怎么能饶过她?像她这样的淫妇,是要被浸猪笼沉塘的!”
“哥哥,你不能就这么饶了她!”李宝珠尖声道,“哥哥你受了这样的委屈,妹子瞧着,实在心疼!就凭哥哥的品貌才学,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娶了这叶青娥,本就是被她设计,委屈求全!她如今竟然这样欺负你,断不能轻饶了她!”
“是!非得给她点颜色瞧瞧!”李氏在旁附和。
“娘!妹妹!”李东贤痛苦摇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与青娥,好歹也做了快两年的夫妻,这两年间,她虽未为我家诞下一男半女,但也为这个家出了点力,若没有她,孩儿又怎能安心读书,获取功名?如今……她一时糊涂,做下这等事,我与她,夫妻是做不成了,却也不想看她结局悲惨!我今日便写下休书一封,从今往后,一别两宽,由她去吧!”
这话一出,围观的众人,皆交口称赞。
“不愧是院试第一的廪生啊,胸襟宽广,心地仁善,对这样的妻子,都能抱以悲悯之心,将来若做了父母官,也必将造福一方啊!”一名须发皆的老者,抚着山羊须,大声赞叹。
“是啊是啊!”另一名青衣男子,也是频频颔首,“不曾想,这乡野之中,竟有这般俊秀人才!”
秀才李东贤,听到众人称赞,却只是苦笑不已,并无半点得意之色。
他借了纸笔写休书,笔走龙蛇,苍劲潇洒,再次引来赞叹之声。
只是,那紧皱的眉心,和黯然的神情,却让一众女子,心疼得都快要哭出来。
县太爷瘫在椅子上,目光懒懒的看看这边,又掠掠那边,薄而青紫的唇,再度扬起。
“今儿个,这戏,不错……”他低低的咕哝了一声。
身边的师爷许一凡呵呵了两声:“这都是戏精啊!大人,咱们有阵子没瞧到这种好戏了吧?”
县太爷“嗯”了一声:“原来不论是穷乡僻壤之处,还是烟柳繁华之地,这大戏唱起来,都一样……无聊……”
“大人打算怎么办?”许一凡低低问。
“这好像没本大人的事儿啊……人家自己就坐实了呢……”县太爷咳嗽了一声,换了个姿势,继续瘫着,“本大人的设定,想来也就只是个看戏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