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不怕……”那少年继续出言安抚，“我真的……不痛的……”
“别说话！”叶青桐抹了把脸上的汗，深吸一口气，加快了速度。
她快一些，他承受的痛苦，也就能少那么一点。
“不说话……会疼……”少年继续呱呱呱，然而那眼神却渐渐涣散了。
“不许睡！”叶青桐生怕他睡了便醒不过来，大声叫：“坚持住！我保证，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少年咧嘴笑了笑：“不睡……大夫，你的眼睛真好看，又大又黑，像黑曜石一样，闪闪……发亮……”
“那就多看会儿！”叶青桐一边鼓励着他，一边将最后一针穿过去。
伤口缝合完毕。
少年头一歪，晕厥过去。
“老大！”周围一圈孩子一齐叫起来。
“他没事了！”叶青桐轻舒一口气，“不过，他需要静养，要服药汤和补品……”
十几个孩子，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她的话，全都瞪大眼睛看着她。
叶青桐将后面要说的话咽回去。
因为，那是一些废话。
对于这群无家可归只能寄宿破庙的孩子来说，这些所谓的医嘱，真的就是废话。
他们没有药汤，也没有补品，更加没有地方静养。
然而，她也没有。
她跟他们一样穷。
穷人遇见穷人，还真是凄惨。
叶青桐前世衣食无忧，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些生活琐事。
她只知道，到吃饭时间时，或者师父的弟子，或者家中的下人，会准时把饭食端上桌。
至于银子什么的，更是跟纸或者石头似的，每次没用完，母亲便会差人送过来。
但现在，连一口水一粒米一滴油都要自己去赚。
她其实真的很不习惯，也很不适应。
如果没有石头村人送来的那些食物，以及杨家的接济，她这会儿估计正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知要到哪里觅食。
她自己都是一筹莫展，更不用说，帮助别人了。
现在怎么办？
叶青桐环视四周。
孩子们的目光，稚嫩又惊惶。
他们年纪不一，有的略大些，可也不过十三四岁，小的才不过七八岁，有个甚至只有四五岁模样，流着鼻涕，咬着指头，眼泪汪汪。
“青娥姐，那老大不服药汤，会死吗？”牛二眼巴巴的看着她。
叶青桐犹豫了一下，又看一眼地上的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那要怎么办啊？”牛二立时慌起来，苦着脸叫：“早知道，就拦着老大，不让他拿银子接济那老婆子了！”
“你们还有银子接济别人？”叶青桐哑然。
“我们前儿存了十几文……”牛二眼泪婆娑，“但遇到一老婆子病得快要死了，老大就把钱给她去抓药，现在好了，只顾着别人，自已却……”
他这一哭，周围的孩子也跟着一起哭起来，一时间，破庙中哭声震天。
“姐姐，求你救救我们老大吧！”那四五岁的孩子撇着嘴，“咕咚”一声跪倒在叶青桐面前，抱着她的大腿苦求，“没有老大，我们都会饿死的！”
其余的孩子也都跪下来，对着她又是作揖，又是叩头：“求姐姐救救老大吧！”
叶青桐十分为难。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这个大夫，没有药，也是不能保住人的性命。
可看着这些孩子，心中又是酸楚万分。
正难过间，忽听受伤那少年粗声粗气叫：“吵死了！老子还没死呢！你们嚎什么丧？这大夫跟我们一样穷，你们求她，不是难为她吗？”
孩子们一听他说话，又一齐围过去。
“老大，你怎么样？”
“老大，你不要死！”
……
“我的命大着呢！”少年面色苍白如纸，却努力的提气扬声，“我一定死不了！”
“可是，没有药……”牛二抽抽噎噎，“没有你带着，我们都不识字儿，就算跑到药店里偷，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认得，怎么办啊？”
“这有什么难的？”少年轻哧一声，“你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衣服？”牛二怔了怔，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飞快的把身上的衫子脱了下来。
“铺在地上……”少年咳嗽了一声，“展开，铺平！”
牛二依言做好。
“大夫，你把方子写在这衣裳上……”少年笑，“让他们拿去药铺对照，就能找到想要的药了！”
“是个好法子！”叶青桐点头，“只是，我拿什么写？”
她在破庙里四处搜罗，找到一块木炭，又掷开。
木炭写字，很快就会晕染得一蹋糊涂。
“看来要先找点墨汁来才成！”她道。
“墨汁不是现成的嘛！”少年咧嘴笑着，指指自己的伤口，“最新鲜，最好用，还最清晰！”
叶青桐目光掠到他尚未凝固的鲜血，心里颤了颤。
“给！”少年在怀里摸索着，掏出一只毛笔来。
叶青桐沾着血汁开药方，为方便牛二他们按图索骥，她尽量把字写得跟医馆药柜上的字一般大小，连字体也尽量相同。
她行医数年，头一回开出这样的“血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是眼眶一直泛酸。
“药方”开好，牛二小心的把衣裳拿到外头去晒干。
“那这药，要如何煎制呢？”少年又问。
“你们若是能拿来，我来帮你煎！”叶青桐回。
“不用了！”少年看着她摇头：“我知道，你比我们还要艰难，母亲病着，哥哥痴傻，家中少不了你的……”
叶青桐哑然失笑。
这少年，看着岁数不大，说起话来，倒像个小大人似的。
她伸手摸摸他的头，微笑摇头：“不碍事的！他们都无性命之虞，倒是你，虽然伤口处理好了，但因为伤口太深，目前仍未渡过危险期，我好不容易把你救过来，自然不能白费功夫，今晚，我打算守着你，能渡过今夜，你才有望真正好起来！”
少年缩在她的掌下，面色微微泛红。
“我不是孩子了！”他突然抛出来一句。
“嗯？”叶青桐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低头看着他。
“我想说，我不是孩子……”少年咕哝着，“我跟你一样，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