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他黑衣夜行,手上的灯笼却教女佣误信为鬼火,还让顾小爱一心一意的沉溺在鬼丈夫的痴心幻想里,这已违背了要她心灰意冷的初衷,他不能让她在鬼魂的想像中越陷越深!他注定无法给心爱的人幸福,但他至少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搅扰她,免得更耽误她的青春,甚至剥夺她的终身!
因此,从今以后,他不但要在她的生命中消失,还要在她的想像中消失!他将不再去看她探她,他将不再给她任何捕风捉影的可能,是的,他将当自己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死了!决定容易,实践起来却是千万难。思念如烈焰,把他全部的意识煎熬成一缸又浓又稠的苦汁,稍一不慎就会爆炸四溅,泼及无辜。而自愿服侍他的宋芷晴,就成了烈焰下首当其冲的牺牲者!
唐骏知道自己是世界上最无可理喻、最难伺候的病人,也知道宋芷晴为他所做的已超过护士与病人情分的极限,但他就是无法心平气和的感谢她,甚至无法和颜悦色的和她说一句话。每次莫名其妙的对她发过脾气之后,他也觉得懊恼后悔,也暗想要待她好一点,然而他从没改善自己的态度,反而变本加厉的为难她。
唐骏不懂,像宋芷晴这么聪慧灵巧的女孩儿,有什么理由陪着他度过这些灰惨的日子?又为什么甘愿在坟墓般的凶宅里埋没她的美貌?她越是逆来顺受,他对她的疑惑和不满就越深,给她的难堪也越多,即使当着人前,他也毫不掩饰那份嫌恶之意。
其实,他对宋芷晴并没有心存恶意,真正让他嫌弃的,是他这副见不得人的躯体!但他又无法捣毁他自己,只好捣毁他周围的世界!
这天,唐骏又把宋芷晴端来的汤药掼到地下去了。来访的唐凯和丁墨还未跨进凶宅,就听见唐骏歇斯底里的吼叫:“我死了烂了是我自己的事,谁要你来嘘寒问暖?谁要你低声下气的唠唠叨叨?你凭什么管我吃不吃药?你凭什么?我的事不要你管,因为你根本没有资格,因为你只是我们家雇来的一个护士而已!”
唐凯大为不平,但碍于宋芷晴的自尊,反而不好立刻发作,直等到她屈身收拾完地上的残汁碎片并默默退下后,他才冲向唐骏,忍无可忍的喊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芷晴?你……你简直是在羞辱她!从你受伤以来,她是多么无微不至的照顾你、迁就你,甚至忍受你,难道你没有感觉吗?她只是我们花钱雇来的一个护士吗?你这副鬼样子要不是她愿意,你以为她愿意来伺候你吗?真亏你说得出口!”
唐骏正暗恼着自己又伤害了宋芷晴一次,而唐凯的指控恰好戳在他的痛处上。
“对!我是个不知感恩的怪物!但就算我的七经八脉全烧坏了,最少我还有感觉!经过这几个月,假如你还看不出来的话,那么我现在告诉你,”唐骏用拐杖指着门外,喘着气大吼,“那个女孩儿在为我付出一切!你懂不懂?她在为一个不值得的死人浪费她自己的生命!而我不愿害她,我想把她赶出凶宅去过她该过的日子!你懂不懂?”
如果唐凯不懂,丁墨却是明白的,但了解并不等于认同。
“好一个不要害她,同样的,你也不要害小爱,可是你没发现你的做法都适得其反吗?”丁墨双臂环胸,沉痛的注视着这位曾经让他敬佩不已的商场对手和情场敌手,“这段日子,你把自己当成毒药,将身边的人一一推开,包括我在内,但是并非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承受得起你的一意孤行,否则宋芷晴不会背着人暗暗垂小,小爱也不会企图从鬼丈夫的幻想中得到安慰!你说你不要害她们,但事实摆在眼前,你的做法不但没有带给她们解脱,反而正是伤害她们的根源!”
说完,也不管唐骏会有什么反应,丁墨就掉头而去,径自去找宋芷晴了。
宋芷晴正蹲在凶宅后的院里,辛辛苦苦的起火扇风,重新为唐骏熬一碗药。听见丁墨的脚步声,她抬头对他仓促一笑,又低头继续熬药。
丁墨在她面前的一块石头坐下,默默的看了她半晌,沉沉开口道:“回去医院工作吧,你这样子你爸妈知道会很心疼的!我们会换个人来伺候唐骏,这样对你们彼此都好!”
宋芷晴好惊愕的停下手边工作,眼中涨满了慌乱、哀求与无助:“不要,别把我换掉!也许我做得不够好,但我保证以后会更加留心的!”
“问题就在你做得太好了!”丁墨禁不住冲口而出:“事实上,你大可对我坦白,因为从失火的那天晚上开始,我早已知道你心里的秘密!”“你这话什么意思?”血色迅速自她的脸上消褪。
“那天晚上,你没命的冲进诊疗房,不理会我的阻止,却执意伴随帮忙。在整个救治过程当中,我看着你不时的流泪发抖,但你强迫自己勇敢的面对那一身可怕的伤口,不嫌脏,不喊累,甚至抛开了顾忌,嘴对嘴的替唐骏喂药。患难见真情!若不是在心里藏着一份强烈的爱意,你怎能做得出这些?”隔着药炉上一蓬蓬的白烟,丁墨看不清宋芷晴脸上的表情,也庆幸她看不清自己脸上的表情,“我知道心事被人拆穿的感觉很别扭,但我真的是诚心诚意的劝你,对于一份没有结果的感情,聪明如你应知趁早抽身,而不是继续陷溺下去!”
“你在说什么?什么没有结果?什么趁早抽身?”宋芷晴在烟雾后头茫然的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气急交加的跳了起来,“你以为我伺候唐骏,是想成为唐家的女主人?”
“你不要这么激动……”
“我当然激动,因为我无法忍受你这么揣测我!”谭晓晓重重的喘着气,眼中浮起泪光,“谁都知道唐骏最大的痛苦,就是他那张烧毁的脸使他和顾小爱成为一对最悲惨的夫妻,那么我告诉你,如果能够,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脸割下来给他!恨不得能撮合他们!不管你信不信,我心里就只有这两个念头!我伺候唐骏纯粹是出于一片心甘情愿,纯粹是为了当初我捅他一刀,他却帮了我全家,倘若这么做有一丝为自己终身打算的企图,我愿遭天打雷劈!所以请你收回你的揣测,因为你误解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