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有十二个月,数到十二又会回到一月…
这样反复着好象是一种规律,一种叫做“日历”的东西上头这样规划的,而日历是谁发明的,还是大家共同规定的,为什么没有十三,为什么一定是十二…我不知道。
然而随着每一个月过去,气候就会改变一点,数到第七、八月最热,十二月、一月最冷;我最喜欢的月份是十二月那时候,因为它会出现其他时间没有的特别东西。
一但到了十二月,原本淡蓝色的上空就会被许多灰蒙蒙的烟盖住,降下洁白的、很冰的东西,翠绿的森林会在这时摇身一变成了银白世界;偶尔从灰烟里头露脸的耀眼火球,照射下来的光线洒在上头,一闪一闪的,会显得特别闪耀…
一碰即逝的闪耀…
“咘…”
发红的兽眼瞇成一条线,带着杀意的看着我,咕噜声听起来像是警告,从鼻孔吐出来的气变成白烟消散在空气中。
站在我正前方,是栖息在森林中,一双全身棕毛,牙齿锐利的野兽。体型上足足比我壮硕高大三倍之多,只有六岁的我必须抬头才能看到她的上半身,在她的眼里我大概就像一压即碎的豆子吧。
十二月又到了,光溜溜的脚就站在这从天而降的洁白东西上,冰凉的感觉透过皮肤传达到身体每个部位…要是那团火球愿意露脸的话,从高处看的远景一定很漂亮吧。
…不好,又恍神了。
“咘吼吼吼────!!”
我下意识揉眼睛的动作大概是让她认为有机可趁,再看到野兽的同时,她已经朝我扑了过来,张牙利爪打算撕开我的肉、咬掉我的头,充满愤怒的吼声响彻整座森林,巨掌迅速朝我袭来,我只站在那儿看着她冲过来,什么都不做。
────所谓的“生命”,其实非常脆弱…
“碰!”
突然间,从我后方出现一声枪响,某个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传进右耳里,一道闪光瞬间钻进野兽的胸口,接着以闪光为中心,胸口出现一个大洞,我能感受到她的背部遭贯穿的震动,同时也贯穿她的“生命来源”。
野兽停下了动作,就在只差一步就可以杀了我的距离,紧接着一股很重、呕心的血腥味窜进鼻子,野兽身上浓密的棕毛逐渐被染成和我头发一样的红色,大量的血滴到地上和我的衣服。
巨大的身躯站着晃了几下,直瞪着我的眼神非常非常的不甘心,最后在重心不稳向后仰的那一刻,她用生命的最后一口气悲愤咆哮,轰然一声倒地,再也不挣扎了。
“…?”我有些惊讶的回头,看到一个穿着深绿厚重皮衣、戴着毛帽子的男人匆忙的赶过来,他手上拿的东西还在冒烟,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喂,喂!那边的小妹妹哟!”着急的挥着大手,他跑过来时已经气喘吁吁的,身上的装备似乎有些重:“呼…你没事吧?刚才真是千钧一发呢!真是的,要不是我恰巧看到外加反应快,你差点就被熊袭击了啊…嗯?好象没什么受伤,只有衣服沾到许多血的样子。”
“…“熊”?”原来这种野兽叫“熊”?
“嗯?是啊,看你茫然的,“达利克棕熊”嘛。”男人一边对穿着厚手套的手呼热气,一边说着:“就算冬天也是会跑出来的熊种,可以算是比较特别的一种啦…哈啾!该死,冷毙了!这种节骨眼居然还下雪。”
““雪”…?”
“啊啊?就是这个啊。”他从地上抓了一手洁白冰冰的东西,递过来给我看:“这个叫雪,超级麻烦的自然现象…不过,这是常识吧?”
我不理会他的问题,直盯着他手上的东西。
“雪”,这个也有名子…
“不过真奇怪,这种熊平常只偏爱吃植物,性格温驯的咧,暴怒成那样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呢,哼嗯…”他有些纳闷,用奇怪的姿势在雪堆里行走,绕过到熊到后面的草丛,开始寻找什么东西:“唔,我记得有的话,应该不会离太远啊…”
“喔喔?找到了,果然有幼熊,尸体还很新,看起来像是刚刚才被杀的…但是死状非常凄惨呢。”他随手折了一枝树枝翻了翻尸体,“内脏碎得一蹋糊涂的,真狠心…嗯?心脏似乎不见了。”
“所以这双是母熊喽?难怪她这么愤怒,才看到人就胡乱攻击吧。小熊大概是其它动物下的手,更何况你也才几岁大,这种事情就连我这大人也下不了手呢。”他转头对我摆了个帅气姿势,“嗯哼?我推理的怎么样啊?”
“心脏…是什么?”我问。
“…”男人微微一愣,他搔了搔头,露出疑惑的眼神:“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耶?真是个奇怪的小孩。”
“心脏就是…呃,怎么解释,就是在胸里会噗通噗通一直跳的那个,如果没有心脏,生物就会死掉喔!”
“噗通噗通…是“生命来源”?”
“也可以那么说啦。”
“啊,忘记自我介绍!我叫米瑞,职业是猎人,目前迷路中!累积天数已经有三天了,厉害吧!”开心的说完,然后一脸很失落的别过头,好象瞬间老了十几岁:“是啊,你尽管笑吧…身为猎人居然还在森林里迷路,丢脸死了…”
“?”我不懂他的意思,要笑哪一方面?整体?
“你呢?叫什么名子?怎么会出现在这?”他望向四周,“这里是深山,附近也没有人家,该不会跟我一样迷路吧?”
“…”沉默。
“难道没有?你越来越神秘了耶,该不会是不想讲吧?名子很难听之类的?噢,不用勉强讲其实没差啦。”米瑞拍拍胸脯,很有自信的说:“迷路的话我也带你一起离开这鬼地方吧?我知道往南走会有一个小村落!但是,现在太阳被云遮住了,我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哈哈哈哈!”
““太阳”?”
“你再问什么我都不会感到惊讶了。太阳就是高挂在天空,很刺眼、很热的──”
“那颗耀眼的火球吗?”
“呃…是可以这么形容啦,不过正确念法叫太阳。”米瑞说。
“太阳…要做什么?”
“它会东边升起西边落下,配合着时间可以借由影子分辨东西方,右手朝向东边,我们所背对的方向就是南方喽!”他脱下毛帽子,拍掉上头的积雪,再戴回去:“但是已经下了三天的雪了,这该死的云就是不散,只给我一个日出的地方也好啊──”
“…那座山头。”我指着远处的一座山。
“什么?”
“太阳每天出现的地方…那座山头。”
“咦?”米瑞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我,然后转向那座山,再转向我:“…耶?等、等等,喂喂,真的假的!?别骗我啊,为什么你知道!?是透视眼吗!”
“透视眼”?那是什么?
“我家就在附近…每次下雪都会等待太阳出来,很期待。”看着他想相信又不敢相信的表情,我用刚学会的几个名词解释道,但我不清楚米瑞能不能明白。
森林外面的人都是这样的吗?感觉和想象总是有些不同…但是不讨厌。
“啥!?你家就在附近?可是我没看到什么人家啊…喂,该不会,其实你是妖精什么之类的化身!?那头红发和血红色的眼睛…呃喔!越想越可疑!”他连忙向后退三步。
“…我家在那里。”
指了个方向给米瑞,视线穿越过森林,一缕淡灰色的青烟缓缓升空,飘出来的味道即使鼻子再不灵敏的人也能闻的到,虽然也混杂了我家那古老壁炉特别的气味,但香气依旧,是母亲又在煮什么东西了吗?
“喔喔!真的耶,是烟囱!还有屋顶!是人类会用的东西!!”不知为何他喜极而泣,“呜…果然你不是什么妖精啊!妖精最讨厌人类使用的东西了,我在一本冒险类的书上看过!”
────“要是遇到迷途之人,就带回来让他们休息,听懂了没有。”
“米瑞…迷路辛苦,休息,去我家吗?”
“要!!感谢大小姐的邀请!!!拯救了小的性命,真是感激不尽啊呜呜呜!!”痛哭流涕的朝我冲过来,大动作的跪在地上道谢。
“鼻水…”
“那缕灰色的烟渐渐变淡了耶,不过这飘散的味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唔,闻起来有点恶心…算了,走吧。”耸肩,他走了几步声然后停了下来,回过头发现我没动作杵在母熊尸体的旁边,他也跟着过来:“嗯?你在看什么?”
我看着小熊被翻出来的肠子和内脏,心里总有一种不同的感觉,但我找不出是什么原因。
“唉…也别觉得她可怜了,大自然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同情是不管用的。”米瑞说。
──“可怜”吗?原来这种感觉,是我在同情她们的遭遇吗?是吗?真的是这样吗?
“身为母亲,在看到自己的孩子惨死,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接受事实的吧,她会发狂似的攻击任何东西发泄,四处攻击、悲愤的想为孩子报仇,恰巧你又很倒霉的出现在那里,所以才会遭受到她的袭击吧?”米瑞看着被他枪杀的母熊,尸体的鲜血流个不停,在她四周的积雪早被染成了晶莹的粉红色。
搔头,他似乎对母熊的死亡感到抱歉:“嗯…我是男人,又单身,是不太能体会那种愤怒的心情啦,但是母熊攻击错了对象,把你当成凶手想杀了你,当时情况危急,除了扣下板机之外…实在想不到别条路啦。”
──攻击错了对象?他在说什么?
“还在难过?你啊…虽然一脸阴沉、眼神空洞,说话的声音又没感情,其实本性是个善良的孩子嘛。”米瑞拍拍我的头,嘿嘿的笑。
──我是善良的吗?我真的是善良的吗?因为觉得她们可怜,所以决定我是善良的吗?
不,我不是,我不是善良的。
攻击错了对象?不对,那双野兽并没有错误。
“可怜”吗?“同情”吗?不对,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资格拥有那样的感情。
野兽的目标是对的,她的孩子就是我杀的,她死前所流露出的恨意全部都是真实。
就当着她的面前,我用与生俱来的锐利指甲撕破那孩子的肚皮,在她的肚子里向上翻找她的那颗跳动的生命来源,惨叫声在耳边撕破的吼着,肠子是我拉出来的,内脏是我捏碎的,野兽只能绝望的看着孩子的声音逐渐无力,最后成了没有生命力的尸体。
只要这样就能马上让对手死亡,打斗毫不费力,也能取到干净的素材,是母亲教我的,她只教我这些,所以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的学习,不然她会很失望。
如果不是米瑞出现,我大概也会用同样的手法杀死野兽,毫不留情的。
────所谓的“生命”,其实非常脆弱…
──“所谓的“生命”,其实非常廉价,一下子就没了,不用去同情她们。”
而在心里的那种异样感,是啊,是在于野兽身上吧,她的母爱好奇怪,和我的母亲不同,身为一个“母亲”,野兽的方式是错的。
──“去猎材料回来,垃圾,也省的碍眼。”
──“又像上次一样把材料搞的稀巴烂?我要怎么弄啊,没脑袋吗。”
──“把这些攻击咒语记熟,一个小时之内,听到没有?”
──“你的人生只需要暗术,只需要我教导给你的一切,其它的都是废物。”
──“不准发问。求知?身为垃圾的你没这个资格。”
────“一切都得听我的话,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如此。”
“爱”自己的孩子,或者为自己的孩子死亡而悲愤、失去理智,那是完全错误的行为,所以她会有这样的下场;母亲所做的全部才是正确的,她的命令必须绝对服从,她就是一切。
杀了幼熊,因为是母亲所希望的,她要年轻的材料,所以我完成她的期盼,所以生命遭受到死亡是必经的、是理所当然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身为母亲,做为母亲的态度难道不是这样子?
──“这世界的万物的生命都很廉价,所以死了也不足惜。”
这世上万物的一切都是为了母亲而存在,其他的生命都是无不足道。
…所以感到可怜什么,根本没必要,她应该为母亲牺牲,并且该感到余有荣焉、感到庆幸。
────“去杀,再多杀几双!你在踌躇什么,快用你的天赋杀了那些野兽,量还远远不够呀!”
背负着母亲的期盼,我一直被这么养育着。
所以,如果“善良”代表着“同情”,那么我便不是善良的一方,因为我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你,天生就该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垃圾。”
“…垃圾。”我对米瑞说。虽然我不清楚这是不是。
“呃?”他有些错愕的看着我。
“我的名子…因为母亲总是这么叫我。”
“…咦!?”米瑞做出很吃惊的动作,“这、这词居然是名子!?到底是你的父母在跟你开玩笑,还是家暴啊?…难怪你不想讲,讲了我也叫不出口啊,也太侮辱人了。”
“侮辱”?什么?
“你家的人真奇特,难怪你也很奇特,啊!是因为住在这森林与世隔绝太久的关系?…”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呃,我还是叫你小妹妹好了。你出过森林吗?”
摇头。
“果然啊,如果你家人同意的话,米瑞我再带你离开森林,出去闯闯世界!外面很好玩,有市集还有许多人!我也可以让你看看我的妹妹,她是大美人喔!身为哥哥的我非常骄傲呢。”男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边对我比大拇指。这好象是外头的人表示“很有自信”的动作?
原来森林之外还有这么多东西?全都是我没见过的,听着他用许多我没听过的词句,开心的形容各种东西,我好想、好想去看一看──
────“你的人生只需要暗术,只需要我教导给你的一切,其它的都是废物。”
“…!”母亲…
“怎么样啊?”他很期待我的回答。
“不行…”
“唉?”米瑞难过了一下,耸肩婉惜说:“这样啊,没关系啦,突然受到刚认识的人邀约会害怕担心,也是难免的,休息一下有足够有体力后我会离开这个森林,我就超感谢啦!”
必须听母亲的话──
“嗯,那、由我来带路…”
“那就拜托你啦。”米瑞见我没反应,疑惑的问,“嗯?怎么啦?”
在米瑞看不见的死角,我把一直握在手中,小小的、湿湿滑滑的东西,随手扔到小熊尸体的上头,然后跑到他的前头带路。
“你刚刚停在那里在做什么啊?是说你好象不怎么怕死掉的尸体耶。”
“…没有,走吧,母亲也在等我。”
“喔喔。”他似乎没看到。
任何生物只要没了那东西都会死亡,也是我主要攻击的地方,只要拔下它,生物就不再挣扎,所以我都叫它“生命来源”。
就是那个我还给小熊的东西,如果用米瑞教的说法,应该念做…
“心脏”…
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