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听着米瑞说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我所不了解的问题和词句他也会一个个回答,虽然每次都会疑惑的问:“唉?你居然连这个也不知道?就是那个──”但也没等我回答就继续解释了。
米瑞非常喜欢讲话,还有哈哈大笑的声音,有时会大到耳朵不太舒服。
他也告诉我,位于比深山还要更里面的这片森林,有很多不同的名子,每一个都有人称呼,像“吞噬”、“迷宫”、“迷途”等等就较常听见,临近的村庄都对这片森林敬而远之。
不只是因为地理位置关系,人们几乎没办法接近,导致对这片森林一无所知;有时会有冒险者、挑战者执意进入森林一探究竟,也少有的是误闯的迷途者,就像米瑞一样。
但是进去的人数只有不到一成的机率能够活着回来。
米瑞很清楚记得六年前,曾经有一百人组成的队伍进去查看里面的情况,其中也包括他的父亲,但慢长的五个月过去了,却只有三个人虚弱的一跛一跛走了出来,而其他的九十七个失踪的人全然失踪,音讯全无,米瑞的父亲也是。
就像活生生的被森林吞噬,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依据当时幸存的三人当中,有两位已经无法再开口说出正常的语言,只能“啊啊”的叫着,也听不懂别人的问题,甚至用头四处乱撞墙壁自残。只推测出是心灵创伤而造成,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谁也不晓得。
只有唯一一个人还能使用听得懂的话语,但不管问了什么问题,那个人只脸色苍白的抱着头不回应。明明人已经离开森林了,却还是用颤抖的双唇,千篇一律的重复喃着:“走不出去、走不出去啊…后面,那东西要追上来了…”
“父亲总是喜欢冒险,遇到这种事是迟早,我已经看开了。再者到现在还是没人知道他们到底在里面碰到了什么,只是那次之后就没人敢再进来这座森林了,除了迷路不小心走进来之外,是的,就是我…唉…”米瑞抹着脸,无奈的说:“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他们出不去了。这座森林千变万化,白天和晚上完全不同,根本搞不清方向;再者这里的树木非常诡异,我明明才小瞇休息一下,醒来时枝条居然不一样了,变成奇怪的卷曲状!…嗯…是未发现的品种吗?”
“…”树木吗…?我抬头看向四周。米瑞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在我们附近的树木真的以慢慢的速度卷成奇怪的形状,范围以我们为中心,虽然不至于马上就能发现,但仔细听还是能听见枝叶移动的沙沙声。
这些…没注意过呢。母亲给的时间都很少,一心只是想着必须快点完成命令,不然母亲会不高兴。
一直以来我都是利用空气中的味道认得家的方向。母亲总是在烧着“材料”,淡淡的血的味道,飘散在下过雪的冰冷空气中,很好找到。
“对了,刚才就想问啦。”米瑞困惑的指了指我身上的衣服,“现在在下雪耶,你只穿这样不会冷吗?”
“只…穿?”我看了一眼身上的穿着,裙襬的长度只到膝盖上方,白底染上的红色逐渐变成深咖啡,虽然有些破损,但还看的出是一件衣服。
我不了解他的问题。
“居然一脸茫然啊…为什么会感到茫然?一般人如果穿这样都会冷得皮皮挫吧?不,不只皮皮挫,冻死都有可能耶!”米瑞摊开手臂,指着自己身上的厚重大衣说:“如果这里有别人,基本上也会穿和我差不多厚吧?像这样单薄一件无袖连身裙就跑出来溜达,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让人很难相信你到底是不是人类呢。”
是这样吗?
米瑞为难到抱着头:“唔啊──虽然不相信,可是眼前却看到了活生生的事实,不得不去相信…唔喔喔喔,我到底该怎么办?这实在太不符合逻辑了,我就像是被下了幻术的人,完全分变不出来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一样!天啊啊啊,这就是“不敢置信”吗!明明是人类却只穿一件衣服就在雪地乱晃还没被冻死这件事────咦?喂!?等等我啊!”
他急忙从后方追上我的脚步。
“唉…你真的不冷吗?要不我这件厚皮外套先借你穿吧?反正我里面还有穿十五件厚毛衣和七件保暖棉衣。”边说他边脱下那件深绿色的厚皮大衣,一手递到我的面前,“喏,这件很温暖喔!感冒就不好了啊。”
“不…”话还未完,就遭米瑞打断。
“别客气啦!况且就算你不冷,我看了也觉得很难受啊。”他晃了晃衣服,催促我快点收下。
“…”
伸手接过大衣,表皮似乎是真的用野兽身上的皮而制作,虽然有经过去除味道、染上深绿的颜料,但还是可以嗅到些微的野兽特有的气味,里面的米色绒毛摸起来很柔软很舒服,还残留着一些人的温度。
我很怒力的想学米瑞穿上身的感觉,但是这件大衣和裙子的穿法完全不一样,非常难穿着,我再怎样弄也只能让它一半挂在身上一半在空中晃,最后还是得靠米瑞来帮忙。
衣服的重量压在身上,我动了动身体,穿在身上的绿色大衣也跟着挥来挥去。
虽然这气味会让鼻子灵敏的野兽闻到,大衣的穿法也很困难,外皮磨擦会发出声音,不适合在森林里移动,行动受到限制也不方便,没办法让手更快直接刺入野兽的胸口里──
────但是,却非常的…
“怎么样?感觉如何?”米瑞问。
“非常的…温暖。”我抬头对他说。
他露出开心的笑容:“那是当然的啊!这件可是我多年的得意伙伴呢,呃…有点汗臭味你就将就一下吧。”
背着的行李不小心滑了下来,米瑞重新将背包拉好位置,虽然还满满的笑容,但他的面容早已露出几分劳累,也许是体力透支的关系。
“那些,很重吗?”我对他说,“我可以,帮忙提一点。”
“什么?你说行李?不用啦,这些其实很重,小孩子根本搬不动,别小看在外求生存的猎人啊。”他连忙挥手表示不需要,背在后肩上的黑色金属,无意间发出“匡当”的声响。
匡当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指着黑色长长的金属问,“…那是什么?”
“嗯?什么?”米瑞举起那东西,“你说这个?”
我点了点头,他从肩上取了下来拿在手上,一边解释:“这叫做来福枪,是一路陪伴我的好家伙喔!和你身上那件好伙伴是一起的啦。”
“猎人无法像战士或剑士,那种近距离的职业一样,更何况我连剑都拿不好呢,也没有魔力不会使用魔法,只有射击是猎人的强项。眼力可是我从小到大的骄傲啊,这武器就是能让敌人在远远的地方就被击中死亡。”
米瑞顿了一下,“…唔,但是不能给你看,这家伙毕竟还是有危险性,小孩子来拿很不安全呢。”
“来福枪,它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没闻过那种味道…很好奇。
“刺鼻?你是说火药味?”
“火药…?”
“是啊,子弹毕竟还是要点爆发的力量才会射出去,火药是一种可以点燃的东西,只要一点点的火苗就可以产生威力,所以我才说有危险性啦…”
“…”我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想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我也没用喔,不能拿就是不能拿。”
“不…我家,到了。”摇头,手指向前方:“就在前面。”
再穿梭过卷曲的树林和矮丛,正前方竖立着一栋用木头建造而成的两层楼住屋。
屋顶涂成绿的,和森林的颜色很相似;整栋被黑色的铁栏杆围成了一圈,栏杆内空出来的草地是我平时练习和放置带回来的大型猎物的地方,现在也让雪染成银白色的了。
“…”他瞪大眼睛直直盯着屋子外观看,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问了我一句:“…这是…你居住房子?”
“是。”不明白米瑞味和问这个问题。烟囱也冒着熟悉的烟的气味,飘着淡淡的材料的味道,没有错的。
我单手熟悉的推开栏杆的门,老旧锈红的扉扇发出“叽──”的刺耳声。
“真的?呃,虽然很不礼貌,但该怎么说呢…实在不像是人居住的啊──”低头,他将目光转向我,冒着冷汗,不敢置信的小声说:“──小妹妹…这栋,是废弃多年的别墅吧?”
住在里头的人听到栏杆门被推开的声音,开了屋门独自走了出来,好听的嗓音同时从里头响起:“你回来啦,怎么又玩到这么晚,外头还下着雪呢──”
出来的是一个女人,一头乌黑微卷的长发及腰,深紫色的双瞳,穿着黑色、深色系的衣着裙襬,服饰上头有一些很漂亮的图案,她面带微笑迎接我回来。
但女人随后发现了我的后头还跟了一个人,愣了一下,“嗯?唉呀!?有客人呀。”
看见她出来迎接我回来,我有些惊吓,但还是小小唤了声:“…母亲。”
听见我这么叫她,米瑞惊讶的张大嘴巴,错愕的表情全在脸上:“唉!?那你就是那个叫她垃──呃!没、没有…你好,我叫米瑞,是──”
“呵呵,我知道,是迷路的旅者吧。”
“咦?你怎么知道…?”
母亲笑着说:“偶尔会有这样需要帮助的外地人前来求助,这座森林一定让你受了不少苦。快快,别站在外头说话,还下着雪呢,两个都进来吧。”
“啊…是!非、非常感谢你的收留!!”米瑞露出非常感动的神情,泪流满面的向母亲转身走进的背影敬礼,眼神闪闪发亮的…虽然我是这么形容的,但他纠正那是“看到圣者的尊敬目光”,不是什么闪亮亮。
立置在桌上的一根红腊条,橘色的光点在上头燃烧,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
房子的内部和外头其实没有差很多,咖啡色木纹的环境,还有一些从树林间捡回来的树枝木材都放在这,墙壁上的破洞也只简单用几条木条板钉起来;要说房子里最坚固的,就只剩石制的炉火了吧。
“因为曾经是遭到废弃的住屋,所以外观破破烂烂的,我一个女性搬来也只能将里头整理补洞一下…不过到还可以御寒,不好意思,就忍耐些吧。”
母亲招待米瑞坐下,端出的粮食和汤锅摆满桌上。米瑞一进屋子就礼貌的拿下帽子,现在坐在他的旁边我才仔细看清楚,米瑞有一双灰蓝色的明亮瞳孔,和冬天的天空颜色很相似。
“呜…呜呜…”
似乎没在听母亲说话,米瑞把注意力都放在捧在手上的碗,一口接一口快速的把浓汤灌进嘴巴里,也不管里头的汤其实是刚煮好的,非常烫──
“呜呜…我、我迷路了三天以来,第一次吃到热的食物…这个真的是热呼呼的耶呜呜呜,好热喔,不是幻觉耶…舌头烫到了,呜呜呜,好幸福喔…再让我烫个十回吧…”他边流泪边流鼻水,边打算把舌头埋进汤里面。
“…”这画面,不太舒服的感觉。
“呵呵,汤还有很多,可以慢慢喝。”听到母亲说的这句话,米瑞哭着猛点头。母亲似乎没有受到这种不舒服感的影响,她微笑的说:“你叫米瑞吗?是猎人对吧。”
“泥怎嚜朱到?”
“经验喽。不小心走进这森林的迷途者,不是旅人就是猎人。在服装、武器上也有差异。”
“唔嗯。”米瑞把口中的浓汤吞下:“认得出来?所以你们住在这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嗯…听你这么一说,记得这孩子还没出生前,我就一人搬来这了呢,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过了六年左右…”母亲回想着。
“这个孩子总喜欢一个人外出游玩,不管怎么样就是说不听呢,虽然每次都平安回来…但没想到这次会遇到野兽──那时真是谢谢你出手救了这孩子呢。”
“没有啦,举手之劳而已!谁遇到都会这么做阿哈哈哈哈。”米瑞哈哈的笑着。
“不过,为何你们会搬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我迷路的这三天,这里晚上白天总是听到野兽咆哮的声音…咕,精神压力都快被耗尽了耶!”
说话归说话,但米瑞的嘴巴从来没停过咀嚼食物的动作,而且消耗食物的速度很快。才刚啃完一双鸡腿,腾空的手又锁定了新的食物。他好象真的很饿,不禁好奇迷路的这三天他吃了什么。
“嗯──至于危险…别小看外圈的栅栏哟,虽然是前一个的主人留下的,但其实还意外的挺坚固呢。食物的话,森林里的资源也很多哟。”这时,母亲一转头,她注意到我身上多了件深绿色的外套,先是顿了一下,然后感到不解的问:“这孩子身上穿的外衣…是米瑞的吗?”
“呃?是啊,因为她看上去穿得很单薄,所以──”
“这怎么好意思?”
“没差啦,不急,不急,到时候再还我就行啦!小孩子只穿那样乱跑,感冒了也不好啊。”
“…”米瑞沉默一会,手把汤碗放回桌上,“我…想打听一件事。”
“有什么问题呢?”
“你知道,这座森林有什么“东西”在吗?”
“东西?”被这么问,母亲一脸不解的看着他。米瑞便把六年前那父亲领头的一百人来到这座森林、以及只剩三人生还的事,来龙去脉从头和母亲说了一遍,和对我说的内容大约都差不多。
“六年前…不就是我刚搬来的时候吗?但并没看到有一百人这么浩大的队伍…”托着脸颊,母亲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但还是摇头:
“这座森林除了树长了奇怪点、和大型野兽的种类多了点,也就没什么了。不好意思,生还者口中的“那东西”我真的不清楚。”
“这样啊…”搔着头,米瑞的表情有点失望:“没有啦,只是很想知道“那东西”的真面目…毕竟那三个生还的人走出来时镇上引起一阵好大的骚动,当时我也在场,实在很纳闷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吓成这样。”
“…怎么突然觉得有点累,头晕?”手揉着额头两侧,他低着头,似乎不太舒服。
“呵呵,是放松后疲劳都涌上来的关系吧?如果累的话,在我们这睡一晚是没有问题的,明天可以再让这孩子为你带路,记得二楼还有空房──”
“唔…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想快点回到家,妹妹一个人在家里我实在不放心。”挥手连忙婉拒,米瑞站起身子却有些不稳,看他昏昏沉沉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笑容也没有来的时候开朗,只有重重的疲劳。
“况且吃了你们那么多食物,不能再添麻烦了啊──”米瑞背起大小包的行李,但是手一滑,行李整个掉到地上。
“?”我抬头望像米瑞,他正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右手。
“奇怪…手怎么使不上力?”
“食物的话没关系哟,我说过了呀,森林里的资源很丰富呢,要多少有多少。”母亲的笑容依旧,但现在她的眼神变成平常看我的眼神,冰冷,带着满满杀意的微笑。
“不,但是家里──”
“妹妹…呵呵,原来米瑞有妹妹啊,好羡慕呀。”
“咦?呃,妹妹?怎么了吗?”
站了起来,也不管米瑞的发问,母亲口中喃着谁也不明白的话语,像是在自问自答:“好羡慕呀,明明我们都是同样的东西,为什么你的妹妹还活着,我的妹妹必须死掉呢?好不公平──好不公平啊…你说对吧?嗯?”
“你…怎么了?什么不公平────唔!”米瑞突然揪住自己的胸口,他猛咳了好几声,张大的嘴巴像是想呼吸到空气,但脸色却越来越铁青,嘴一开一合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但是发出来的音却只有“啊…唔呃…呕…”,我根本完全听不懂。
僵直站着的身体呈现一种不协调的状态,左摇又晃,一个不平衡,米瑞整个人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翻着充满血丝的白眼瞪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呵呵…”
“米瑞!”看见他突然倒在地上,我不管母亲会如何想,连忙上前摇他,但是米瑞的身体只抽搐了几下,然后,再也不动了。
他…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动了?我按着他的胸口,试着寻找胸口内所发出来的跳动声,但是随着寻找的时间过去,心中一股渐渐揪紧的感觉使我越来越难受。
好安静,什么都没有,他的身体好安静,心脏…什么都感觉不到。
────“心脏就是…呃,怎么解释,就是在胸里会噗通噗通一直跳的那个,如果没有心脏,生物就会死掉喔!”
死掉…死亡…
他死掉了?
“真不愧是猎人呀。”母亲甜笑的说:“在食物里面,麻痹心脏的药草我用的可是成年人的剂量哟,一般人应该早就昏了吧?这方法可真浪费时间呢。”
米瑞…是母亲杀的!?为什么?
“喂,垃圾。”头瞬间遭受到重击,她的声音从我的后方传来,“有没有听到,在叫你吶。”
“…”我默默转头看向她。
迷蒙的双眼莫名的令人寒栗,在那深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黑色的团物,但还来不及看仔细就消失了,她裂嘴笑着问我:
“刚才…你好象很着急?为什么呢?”
为什么…?
…我不知道。
第一次,有人愿意向我解释这世上的东西,雪、太阳…原来森林外头还有好多好多的知识,和米瑞相处可以学到很多,我也很喜欢他总是笑得很开朗,但是,在刚才,就我的面前,一个生命就这么消失了…我,什么都没办法做。
“你在感到惋惜吗?你这种垃圾会感到惋惜吗?”冰冷的视线就像见到脏物一样,母亲充满着厌恶的眼神看着我:
“流着垃圾之血的孩子,懂的应该只有杀戮吧?太可笑了,想想你至今为止到底杀了多少生物吧,只是今天这材料高级了点,用了不同的方式杀了而已呀。”
“米瑞…材料?为什么?”发不出音,我没办法再开口说下去。
──米瑞不是材料,我从来没把他当成材料,他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为什么啊──为什么呢──”母亲笑容依旧,只是瞇起来的双眼突然张开,深紫色的双眼不再比平常明亮。
一个碗瞬间飞了过来,当我发现时已经来不及闪开,随着响亮的碎裂声,额头右上同时一阵疼痛,瓷碗的碎片落满地。
“…”温热的血顺着脸庞滑下,突然被母亲拿碗砸,我愣愣的站在那里还未回过神,与母亲逐渐混浊的紫黑色双瞳相望。
“喂…我说过了吧?不准提出任何问题,你根本没那个资格发问呀。你只需要听从命令,除了“是”之外,最好别让我听到其他声音,光是共享空气就算了,你的声音会让我想吐啊,该死的垃圾,记性好点,你可是个废物呀。”
拔出插在伤口上那块最大的瓷碗碎片,脸颊也被其它碎片划了深深的一道,剧烈的疼痛感直达到很深很深,但我已经习惯了,无所谓。
母亲说的这种事我是最清楚的,留在左右两手臂上、小腿上,这些一条条永远不会消失的疤痕,都和今天额头上的伤有着一样的原因。
…明明母亲的态度和之前一模一样,但为什么这次,内心却觉得莫名的难受?
“米瑞是材料?为什么米瑞不是材料呢?”母亲微微皱眉,她感到非常不解,“这家伙,和平常那些大型野兽一样,都是你带回来让我当材料的,不是吗?”笑。
“那、那是母亲的命令…”
────“要是遇到迷途之人,就带回来让他们休息,听懂了没有。”
“──所以,我才会…!我完全不知道…”
“不知道被你带回来后,这些人的下场?呵呵呵…孩子,你知道我为何这么说吗?”
她越过我走到米瑞的尸体,背对着我蹲下,说:“人,可是相当难入手的材料呀,多亏了这座森林,难得出现就算消失了也不会引起骚动的好猎物,所以能岂能让你那种粗暴的杀戮方式毁了呢?”
“人也是…材料?”
“如果你要把米瑞当成人,那么,他就是你害死的哟。”
“…!?”米瑞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他…?我、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可怜的孩子,一定受到不小的惊吓。”母亲心疼的表情看在我眼里没有半点温度,轻声细语的语气只会让我不想靠近她。
她起身回头转向我,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团东西,裂嘴笑着说:“肚子饿了吗?来,这是你今天的晚餐哟。”
那团东西我见了有点眼熟,再仔细一看,一条条东西整坨卷曲在一起、还有大块小块褐色红色的肉团,一阵浓厚的腥味扑鼻而来,是新鲜的血的味道。
一时之间还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直到我瞥见了地上的画面,躺在她脚边的────
我瞬间吐了。跪在地上,将肚子里所有的东西全都呕了出来。
“唉呀,怎么啦?”她弯下腰,把那堆东西递到我面前,关心的问:“这个,不吃吗?但这可是你今天的晚餐,已经没别的喽。我手上的这些,和你平常吃的没差多少吧?”
一把将那堆肉丢到地上,我直瞪着我正下方的地板,不敢抬头再看到那些画面,眼眶里湿湿的,一滴两滴的泪水不受我的控制,滴到木板上。
“要的材料我都拿走了,剩下的那些,就交给你处理喽,反正你跟他也挺熟的,不是吗?”
“呜…咳!…呜…”会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
“怎么?意识到我拿的是人的内脏,所以感到呕心吐了吗?事实上,你经常碰的那些,也和这个差不多呀?对吧?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笑声不间断的在我的脑里来回响着,那种声音就像恶梦一样,一点一点的侵蚀着我的精神,我永远忘不掉那种着了魔似的,发自内心感到愉快的笑声。
米瑞会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如果那时我没听母亲的命令的话…
六岁的冬季,那一天,下午接近彷晚之时,原本轻飘飘的雪又逐渐大了起来,强劲的风将玻璃吹的啪啪作响。
记得那时,西落的太阳降到云层之下,倾斜的夕光将雪染成血般的艳红色,透过窗外望去,乍看就像是置身在下着大量的血的地狱。
那一天,我第一次深刻的体验到,眼前这个女人竟然是如此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