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在二月刚到的时后很快就消失了。
空气逐渐变得暖和,前些阵子那一大片灰沉沉的云朵也在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露出浅蓝的天空颜色。
森林不再像冬天时那样安静,来自阴暗的深处,不时的有某些东西细微的移动声,有一部分的小动物已经钻出洞外开始活动。
我独自一人走在森林之中,沿路上所经过、站在周遭的树木们,枝叶还是一样以慢慢的速度卷成奇怪的曲状,我想新的叶子不需要多久就会长满整座森林吧。
家里难得没有任何人。一年仅这一次,母亲总是会在这个时候出门,接下来会有十几天都不会在这森林里。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我没有资格发问。
加上今年是第七次了。
然而在这十几天没有她在的时间,我想去一个地方。
自从那件事之后,米瑞就总不时的出现在我脑中。
每当想起时心中还是会非常的难受。是我杀了他,如果没有听从母亲的命令,如果没有带他回…或许米瑞可以再次他的和妹妹见面。
母亲所说的、所做的一切应该都是对的,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甚至杀了生命都觉得是应该的,她们为母亲失去了生命,因为母亲非常伟大,只要母亲的一句话,她们就必须死,并且会死得无怨无悔。
所以我没多想,按照母亲的命令,完成她每一个需要。
这种想法持续到了米瑞被杀死的那一刻,我产生了怀疑。
“为什么我要死在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骗我?”直到了最后,米瑞都直直的朝我这边看,他所透露出来的眼神,非常的熟悉…那种不甘心、愤怒,就跟以往那些被我杀了的野兽一样。
为什么我之前没发现,甚至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对呢?对于“杀”这件事。
米瑞和野兽们并没有像母亲所讲的那样,无怨无悔的死去,一个个瞪大着双眼不甘心而死的尸体,她们都是这样看着我的。
这种事我应该早就要明白,那种他们想立刻起身杀了我的念头…
────是“恨”。
母亲真的是正确的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我会对我做的事感到非常的悲伤?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母亲可以完全不犹豫的杀了她们,就像一切本来就该如此?
到底哪一个才是对的?
我不知道,也没办法问,这里只有我和母亲,我想去找答案…去森林外面的世界。
然后我想到了。
那个,米瑞曾经说的“离这座森林最靠近的村庄”。
照着米瑞说过的方法,我朝南方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几乎超过了平常根本不会来的距离。
越往南方越温暖,阳光被茂盛的树林挡去了大半,四周很阴暗,直到前方的光线逐渐明亮,眼前一望去所看到的不再是大片的森林,而是屋子,很多的屋子。
漆着各种不同颜色的屋顶,大部分都只有一层楼。附近也有种过蔬菜的痕迹,屋子的角还有很多我从没看过的工具。
从这个村庄里散发出来,有装满着雨水的木桶腐烂味、淡淡的霉味、铁器生锈的味道、老鼠,还有很多很多──
…但是,没有人的味道。
没有像米瑞和母亲身上的,那样活着的人的味道。
这里是米瑞所说的那个村子吗?
村庄堆满了灰尘,有一半以上的屋顶都塌陷了不能住人,有些连墙壁也没了;锐利的铁器有尖有刺,全都散乱在地上,散乱在白骨附近。
这是人的骨头,而且数量非常多。
…村庄到底发生过了什么事?
白骨的姿势、以及胸口处插着长长的铁器,各个手里都握着利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似乎正在和什么东西打,大多倒向一个方向。
顺着方向望去,前方有个空地,那里的白骨数量多得像座小山。大概是一直以来被雨冲刷掉了大半的关系吧,虽然非常非常淡,但还是能闻得出血的味道。
那个东西曾经站在那里吗?
骨堆的后方,盖了一间两层楼的白色建筑,其实远远看就能发现它的存在,立在这个村庄中央相当明显,外墙并没有像其它屋子一样破损,看上去建造的非常坚固,可能是很重要的建筑吧。里面不禁让我有些好奇,或许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抱着这个想法,我越过骨堆,走上阶梯,深咖啡色的大门站在我面前像巨大的木墙,看起来是紧紧关着,但双手推一下就开了,并没有被好好锁上。
眼睛往里头一看,因为窗外的光线照入室内的关系,建筑里的空间意外的明亮,墙壁和地板和外头的石阶一样,都是用灰银色石头打造而成的。
宽大的空间放着一排排的长椅,最底有一个很高的人形石像,它一头长长的头发,背后刻着一对鸟的翅膀,眼睛紧闭,嘴巴微微向上、看起来在微笑,两手摊开像要拥抱站在它面前不存在的人,身上刻着美丽的衣服。
看上去很安详、给我很安心的感觉,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很不想靠近他。
除了雕像和长椅之外,还有一道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我一边扶着墙壁,一边往上走。不过还没看到二楼的样貌,就先闻到了霉味,这个味道让我的鼻子不太舒服,另外还有一种非常重的,纸的味道。
二楼的窗户并没有一楼的多,相对比起来阴暗,但并不会造成困扰。我非常惊讶这里头所摆放的东西。
这里大概是从出生到现在,所见过最震撼的地方。
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多的…书,全部都是书。
原本以为所谓的“书”,母亲房里的那几个书架上的就是全部,没想到还有好多好多,都是我没见过的,一排排的放在木架上,大小整齐的排列存放着,语文、历史、教导魔法的…什么都有。
我从架上拿了一本书,书的封面印着“各地文化”这几个字。
拍掉上头的灰尘,小心翼翼的打开翻了几页。里面的文字,和母亲在咒语和图阵的魔法上的很像,没问题,我看的懂…
我放了回去,再拿另一本,这是封面写着“生物进化史”。
也是同一种文字。
再另一本、一本…都是使用同样的文字。
我把目前所有拿下来的书一本本放回去。
虽然较为一般的我能明白,可是不懂的单字还是很多…不过书的页面旁边细心的用我能读的懂的简单词句解释,有几页还有加上插图,我想不会成为阅读上的问题。
另外还找到一本好象是专门解释单字的书籍,上面写着“辞典”,虽然很厚重,但我非常喜欢它。
我站起身,走在一排排的书架之间,每一个书架上都放着满满的书本,简直像在做梦一样,心脏跳的好大声,呼吸不自觉变得急了,我不敢去拉脸颊确定是否在做梦。
这里,存放着好多好多,能解答心中所有疑问,我所一直渴望的…答案。
“叽──”
长年没经过修理的门,因为从窗户进来的风而被吹的左右摇晃,发出刺耳的声音,这时我才注意到,二楼除了放书的地方,另外还有用木板隔出两个空间。
一个敞开着门,一个紧闭着;我朝敞开的那扇门探去,里面似乎是个房间,有床、衣柜,还有一张简单的桌椅,不过都布满了灰尘。
桌上摆了一瓶黑色的小瓶子,上头插了一根大羽毛,瓶子里面有痕迹,可能曾经有水的样子,但已经干掉很久了,旁边放着一本刻印得很漂亮的书。
我好奇的拿起那本书,拍掉灰尘,翻开第一页。
…“莉迪亚?克拉拉”。
泛黄的纸张右下角,有人写了这样小小的字。我只懂发音,这是单字的一种吗?
第二页。
──O月O日
我被分派到这个村庄,这是实习长的旨意,她对我的期望很高,总说我有这方面的天赋,我能够当上祭司也多亏了她的指导。
虽然要离开这个地方内心很难过,不过我的妹妹,安,也和我一起来到这。为了整个祭司的荣耀,为了让世间的人们得到祝福的力量,我会加倍努力的。
──O月O日
过了好几天才终于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虽然会怀念帝都的繁华,和待在那里的祭司朋友们,不过我也不能辜负这里人们。
他们各个都是信仰神的信徒,总是争先恐后的来看我为他们祈祷,不过,这样被众人盯着我总是很不自在,那些闪亮到不行的眼神真的好可怕啊!唉…这点我能适应得了吗?
──O月O日
…不晓得是不是只有我一人这么觉得呢,最近村里的人愿望好象变了。
从原本的平安、丰收,祈祷词一次次加入了其它原本不在里面的要求,钱或是地位、权力,让我歌颂那样被改掉的祈祷词,他们却没有付出实质的努力,就连田地干枯了也想着财富…
我…好象变成了和上帝索讨的代理人了。
歌颂着那样的祈祷…我还是祭司吗?
──O月O日
好累…
每天付出将近一半的魔力使用向上天祈福,以前是让祝福降临这个村子的每个角落,现在却为的是那些可怕的欲望吗?
祈祷词?…那根本不是什么祈祷词,不要…不要再叫我念那种东西!
──O月O日
翻到这一页,空白的内容让我愣了一下。厚厚的一本书,这个人手写只用了前面六页,其余后面都是空白,最上头的日期,数字也没有连续。
里面用了很多我看不懂的词,虽然能够读出音,但旁边没解释…这个人以前可能就是房间的主人吧?衣橱里放了一两件服饰,被虫蛀的差不多了,但是上头的装饰可以看出以前是很漂亮的一件白衣裳。
另外,我在抽屉内意外找到了一个镜子,方形里照出来的是一个全身都是灰尘的小孩。
杂乱的红色头发,空洞的深红瞳孔正盯着我看,右脸庞有一条很深的疤痕直达脖子,是那时候被母亲所刮伤的,手臂和脚上的疤痕较旧,也有不小心被野兽抓伤时留下来的。
我摸了摸左脸的疤痕,她也跟我做同样的动作。
…这是我的长相?和母亲干净的外貌相差真多。
和这房间相较之下,另一间关起来的房间,里面放置的东西就非常少了,除了床和桌椅之外,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看起来从没有人住过这里。
因为窗户面向太阳的关系,光线很充足,一走出去也是离书架最近,我决定借用一下这个空房间,待在这里阅读书籍。
仿佛一直有股吸引力,我在九天里一直过着几乎窝在这里头的生活。
从无到有,一字一句的查,我得知这个地方叫做“教堂”,得知“祭司”是一种神圣的职业,得知原来一楼的那尊石像是“上帝”,得知“帝都”是什么样的地方。
还有,那本刻印的很漂亮的书原来是一种叫做“日记”的东西,是个人隐私,别人的日记不能随便翻阅。但是我已经看完了,而且还查了很多次…抱歉。
这九天里,书告诉了我很多我不了解的事。也让我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原来我所知道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的一角。
坐在书桌上阅读,白天利用阳光,晚上了再从别处找蜡烛和台架,这不难,蜡烛四处都有,有些住家的地下室更是存了庞大的数量,火用小小的暗术燃烧即可。
累了就躺在床上或是趴在桌上,饿了就到附近找什么吃,虫、小动物、果实都有,一直以来我都吃这些长大的。
完全没人打扰,直到算好母亲回到家的当天,我才匆匆忙忙得赶回到森林里。
母亲不喜欢让我知道除了暗术之外的事,所以才会禁止我发问。关于教堂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她,母亲绝对不会让我去的。
幸好她除了命令我每天至少带回一双野兽、学习暗术之外,其余的事都不会理会我的存在。
我可以在早晨时先猎杀一双放在庭院交给母亲,练习完咒语、学习画正确的图阵,并且成功。接着跑到教堂里窝一整天,久了路也熟,也不用找方向。晚上也在教堂里睡,到了隔天早晨在回森林里。
──杀戮…现在我的已经不如以前那么利落干脆了。
猎杀,练习,看书,休息。一天两地这样跑,每天同样的生活周而复始。
但唯有在教堂时我才会比较自由,我非常喜欢教堂,甚至一度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两年后,国王军队的出现。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
我的记忆很模糊,也许是混乱的突发状况造成的。
印象中只记得那一天,一大群的队伍突然出现在我们的森林里,他们说被困在这诡异的森林已经长达数天,原本是来打猎的。然后碰上了母亲,好心的救他们一命。
其中有一个人看起来很威严,身上的装备也是最好的,那双瞪大的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母亲的身影,一见面就立刻直呼着:“皇后…她是皇后!她显灵了,皇后回来见吾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国王,前不久才失去久病的皇后,心情非常低落,垂头丧气,众臣们为了国王好才建议来打猎散心,所以选择这座神秘的森林增加刺激感,忘掉皇后病逝的事。
母亲正好与那位病逝的皇后的长相极度相似。但这完完全全搞错了,皇后是皇后,母亲是母亲。我不晓得到底有多像,不过绝对不是同一人。
母亲虽然笑着,但也是透露着一丝的茫然。国王不顾众大臣的反对,坚持再娶母亲,带着我们两人离开森林,回到宫中。
命令,不得反抗。
这代表我没办法再去教堂了。
消息传得很快,对于国王像发了疯似的坚持再娶,反对的人一律格杀勿论,宫里大部分的人们对母亲抱着不好的感觉,总是交头接耳,低声说着:“巫婆…对国王使用了巫术,她绝对是巫婆。”
母亲不予理会。也因为这件事,让宫里的人几乎都非常害怕与母亲接触,深怕下一个被迷惑的将会是自己。
巫术、迷惑…母亲根本什么都没做,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一丝的魔力波动。
有谁会想去知道真相呢?
母亲的头痛开始增加了。
虽然在森林里有时会这样,不过很少。但最近次数开始频繁起来,性格也开始变得不稳定,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母亲的体内与母亲互相争夺似的,也常常独自一人喃喃自语。
我很担心她,毕竟是我的母亲。
有一次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唯一的一次,母亲出现了第三个人格。
当时是清晨,我一个人在后花园里,去做那里什么的理由我忘了,也许只是边看花边发呆吧,虽然宫中也有书,但是碍于我的身份实在不方便四处走动。花园那里的景色很美,我常常去那里。
母亲一人慢慢的走到我身后,她身上穿着华丽的衣裳,看上去就是个高贵的人。母亲平日混沌的紫黑双眼,在那时却是清澈的深紫色,她看着花园,发自内心的微笑。
“好美呀…很久没看到这样的景色了呢。”
“…母亲?”她和平时的感觉不同…如果用颜色来比喻的话,平时是黑色的,现在却是白色的。
她低头,美丽的双眼凝视了我一会,随后弯下腰,微笑问道:“你就是我的孩子?”
我不懂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呀,好可爱的小女孩啊,还好是人类的外貌呢──嗯?头上有对小小的角?幸好被头发盖住了,没露出来。”摸摸我的头,然后拉我脸颊,“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八年了吧?…最近她一直想把我赶出去,看来是发现我的存在了。”
“存…在?”母亲到底在说什么?
母亲认真的看着我,眼神逐渐变得哀伤,“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我一直都没有尽到一个母亲该有的职责…”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道歉?
“呃!…”她突然痛苦的撑着头,睁大着双眼,手不断颤抖,冷汗直直冒出,“怎么在这时候…我还有很多没说完呀…”
“母、母亲!?您又头痛了吗?”我吓得赶紧问,但半晌都没得到回应。
一瞬间,她忽然抬头瞪向我,我看到她瞳孔中那不停蠕动的黑色又出现了。
“──不要过来!!”突然爆出口,母亲朝我赏了一个巴掌。
来不及反应,我往后跌了一跤,“…!?”
只看见母亲双手乱挥,像是想挥开什么似的,她对着空气疯狂乱喊着,一边后退:“红色…我讨厌红色!脏死了,走开!走开!!滚出我的视线,我不要再看到你!…为什么你会活着!!恶魔…鬼的孽种…你这个垃圾!…去死!快给我去死!去死啊啊啊啊啊────”
后花园又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愣愣的跌坐在土壤上,看着母亲发了疯似的跑开,我完全无法明白刚才母亲的行径,为什么在一瞬间就变了呢?那个白色又温和的母亲到底怎么回事?…人类的外貌?鬼的孽种?
────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好。”身后突然发出声音。
“!?”吓了一跳连忙转身防备,我居然没注意到脚步声…
站在我身后的是一个女孩,浅黄色的头发下一双淡蓝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我。
“你是谁?…没在王宫里见过你呢。”
“…”
“…啊!等、等一下,我还没说我的名子,那个…礼仪老师有说要有礼貌…”吸气,吐气,“我叫做葛蕾琳,很高兴见到你…你呢?”笑。
我的…名子吗?
“垃圾…”
“咦?”她愣了一下。
“我叫…垃圾。”母亲一直都叫我垃圾。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别的了。
“不,这…没有人叫做垃圾的呀?垃圾不是名子,是骂人的意思。难道…你没有名子吗?”
不知道。“母亲一直都是这样叫我的。”
“唔嗯…”葛蕾琳想了一下,“那…我帮你取一个名子吧?一定会是很好听很好听,很漂亮的名子。”
“…”
“…”
“…”
“…”
“唔…我想不到…”想了很久,她最后还是放弃了,蹲下和我一样坐在土壤上,“我偶然在窗户里看到后花园好象有个红色的人影,所以出来看看。你在这个地方做什么呢?”
“不能去藏书室…后花园的环境和以前住的地方很像,所以常常待在里发呆。”有很多的植物,不过没有野兽。藏书室是在偶然在女仆们间的对话中听到的,我没去过。
“…藏书室?你喜欢看书吗?”她问。我看着她身上的衣裙非常的高贵,就这样坐在这潮湿的土壤上…实在不太恰当,不过她本人似乎并不介意。
点头。“嗯,书,可以知道很多事。”
“为什么不能去藏书室呢?难道是不晓得方向?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不,这是、身份问题…”
由于当初进来时大众较关注母亲,我的事反而很少人注意到,国王也有刻意隐瞒此事的意思,除了少数高臣知道之外。
国王也对我说了别透露自己的身份,在平常我只能待在几个人少的地方,大多不能乱走,免得引起注意。
“身份?书籍本来就是给大众阅读的,没有身份贵贱之分呀…”葛蕾琳低着头,不是很高兴,“如果城堡里有人有这样的想法,虽然很不喜欢…我想,我必须以公主的身份纠正那些人,避免出现阶级过于严重的问题…”
“你是公主?”我很惊讶。
“呃,是、是呀…怎么了吗?”
“…我是最近才来到这座王宫,第一次见到公主。”
“咦?是新进来的呀,难怪没看过你呢,有困难的话可以来找我哟。”
“…”盯着她看。
“唔…我、我说错话了?”
“不,葛蕾琳很平易近人呢…和书上解释的“公主“不太一样,“公主”是国王的女儿的称呼,如果是男孩就称为“王子”,都是拥有非常高贵地位的人──”我愣了一下,决定还是把后面想说的话收了回去。
接下来书上写的字句不太好听,大多都是形容性格娇生惯养、或者怪异、高傲孤僻的感觉。虽然在葛蕾琳身上没有察觉到,但听了可能会很伤心吧。
“是呀,书上说的没有错。”她笑了笑,然后表情…不对,是周遭的空气逐渐产生变化,后方有不明的黑色阴气慢慢窜出,葛蕾琳瞬间变得很阴沉──
“公主是每天必须接受教导、礼仪、姿态、思想的人,一步都不能踏出王宫外,不能看看外面的环境,不能去冒险,终日被困在宫里。为了国家的未来,长大后必须和邻国政治联姻,嫁给从未见过的人;然后两人生下来的小孩,婚姻一定也会被当做交涉的手段。小孩的小孩也是,就这样一直下去,最后虽然成为一个大国,但也因内斗的关系再次分裂。再一次的政治联姻,周而复始,王族间没有真爱,永远恶性循环…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身份吧…”
“…”我觉得,和书中所形容的…虽然听起来也很有道理,而且也比较详细,但却有种莫名喘不过气的压力。
她说话突然变得好顺。
黑色的气息消失,葛蕾琳又回到原本温和的感觉,认真的说,“…虽然身为公主,但我觉得人们都一样平等,只是我的父亲被赋予重要的权力来管理人民而已…不管是什么身份,每一条生命都是最珍贵的。”
──“所谓的“生命”,其实非常廉价,一下子就没了,不用去同情她们。”
──“母亲真的是正确的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我会对我做的事感到非常的悲伤?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母亲可以完全不犹豫的杀了她们,就像一切本来就该如此?”
──“到底哪一个才是对的?”
────“每一条生命都是最珍贵的。”
公主,和母亲说的不一样…
她所讲的是另一个答案,是否就是两年前我想寻找的?是正确?还是错误?我可以相信她吗?我该相信谁?
…不知道。
我唯一知道…如果公主是正确的,那么杀戮将不会再重演,生命不会再从我手中消失,我也不会再感到悲伤。
鲜血早已染红双手的我,真的有资格拥有那样的机会吗?
朝雾逐渐散去,太阳已经升起,离东方的地平线有一段距离了,我想周遭的气温过不久也会变得温暖吧。
“…咦?”公主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指着某个地方说:“那些亮亮的是什么?在叶面上的…”
我看向公主指的方向。的确如她所说的,在阳光的照射下,叶面上有一闪闪的反光,很多植物上都有这样的东西,看起来非常的漂亮。
“是露水…清晨气温较低,水气常常会附着在植物上而形成。这里的气候关系,每天早晨都会出现。”
“这就是露水?…我在书上看过有对于露水的解释,但平常总是待在王宫内,真正看到是第一次呢…”公主边说边伸手碰了一片叶子,上头的露珠就顺着叶脉滑了下来,滴到土壤上,“没想到一直都在这么近的距离,好漂亮呀…你喜欢吗?”
“喜…欢?”愣住。从来没有人向我问过这样的问题,突然被问起,一瞬间也不晓得要怎么回答…
我看着那一闪闪的光:“…它们很漂亮,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和雪一样,每次看的时候总是会着迷。所以清晨时我常常待在这里…我觉得,很喜欢。”
“太好了…我想到了一个非常适合你的名子哟。”公主突然站起身,转身对我露出笑容,“取露水的第一个音,就叫“露”吧?”
“露?”
“嗯!而且,在古时候的语言里,“红”也和“露”的发音相似,和你那漂亮又显眼的发色一样哟。”
“发色…”我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红…不是母亲口中说的骯脏的颜色吗?公主为何会说漂亮呢?
“你觉得呢?…啊!如、如果不喜欢的话,也可以再想别的,毕竟名子很重要呀──”公主怕我会很为难。
我想,公主真是一个奇怪又特别的人…看到我脏兮兮的模样,别人总是不敢靠近,但是她却会跟我说话,甚至帮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取名子。她给人的感觉,让我觉得和母亲与其他人不一样,没有讨厌、厌恶我的眼神…很温暖。
““露”…我,很喜欢。”我试着模仿她的笑容,因为笑容似乎能带给别人快乐,我的感受是这样的。好不好看我就不知道了。
“嗯!”她也笑着。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真正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子。
我和公主只见过那唯一的一次面,在之后我就被禁止离开房间,不能踏出一步。
原因是那一天公主似乎是待太久,忘记时间了,就如同她说的一样,每一天都有上不完的礼仪课程,时间到了公主却没出现,大家就开始找人了。
最后在后花园找到公主的身影,虽然我早早听到有两三个人接近的声音而躲起来,才没被发现,但毕竟还是引起了一点小骚动,和公主接触的事也让国王知道了,为了保险起见,国王还是决定禁止我去别的地方,只能待在房间内。
母亲在隔壁房也很少见到面,除非到了她来教我暗术的时间之外,我每天唯一接触的就是一位叫做凯西的女生,少数知道我身份的人其中之一。
她是母亲的贴身女仆,也负责我的三餐,虽然一开始不太敢跟我接触,但相处几次她也不怕了,还会逼我每天要洗澡、教我梳洗。凯西人很开朗,在知道我非常喜欢看书后,会偷瞒着母亲带几本给我看。
后花园没办法再去了。
我不知道公主会不会忘记我…大概会吧。
长达四年没有自由的窝在房间度日,房间只放的下床跟桌椅,外加一个洗澡的隔间…生活一切都在这里,不过只要有书就不无聊。
最近这几礼拜,凯西开始显得有些憔悴,人也不再那么爱说话。起初我想可能是因为睡眠的关系,但后来逐渐察觉并不只是这个原因,从她身上、衣裳,有被沾上一股血的味道。
“凯西…你身上有股,味道…”
“唉、唉呀!?是吗?”她连忙抓起衣领凑近鼻子闻,随后纳闷:“…没有呀?露,是什么样的味道呢?…”
“…”奇怪,她好象真的没察觉到?我摇头,最后还是决定先不说,可能凯西身上有什么伤口吧,再说她今天精神状况特别差,“不,没事,我弄错了…”
越长大,我才逐渐发现,原来我的视觉、嗅觉、听觉和其它状况都比一般人好很多,不明原因,在这之前我以为每个人都一样…
不过,这也让我能听到经过走廊或站在房间附近,女仆和卫兵们所聊的内容,不用离开房间也能听到王宫内的近况──
“最近又失踪了好几个人…”
“是啊,和我一起工作的那位也──”
“一开始是一个礼拜少一位,现在是一天少了两三位…”
“失踪的人似乎都没关联性,好象是随机的…”
“我的哥哥也失踪了,我好怕下一个会是我…”
“希望国王尽快查出原因…”
失踪?
凯西会变得怪怪的,是因为这件事吗?
…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凯西一整个像是变了个样似的。
黑眼圈特别重,眼睛肿肿的,充满血丝,做起事来也非常缓慢,整个人心不在焉的,唤她的名子也是过了半晌才回神过来,随时会倒地不醒的感觉,一见到她的模样我吓了一跳。
“那样…真得是对的吗…”她独自一人喃喃自语。沙哑的声音,轻声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一晚我睡不着,凯西的样子让我很在意。虽然很多人都担心失踪的事情,不管是家人还是自己…但凯西那样似乎不只是单纯的担心而已。真要形容的话,“已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许比较贴切──

我坐起身,刚刚的确听见了。
隔壁房有动静,是开门的声音。
我将门悄悄的打开一条缝,那一身熟悉的黑色身影快速且轻声的经过走廊,在最底处往左转,没发现我。
…母亲?
现在是凌晨,这么晚了,她想做什么?
母亲着急的模样让我很在意…要偷偷跟去看看吗?现在王宫里的人也都睡了,只要小心一点守夜的卫兵,不被人发现,国王也就不会知道我离开房间了吧…
我决定跟上去。
走廊上一盏盏烛火安稳的燃着光,一路上我和母亲保持着很长的一段距离,以免被她发现。左转、右转、又左转,偶尔还会走进根本看不出来的密道中。不知不觉之中,母亲越走越隐密,固定在走廊墙上的烛灯越来越少了。
这座王宫有着长远的历史,有一两条密道不稀奇、甚至可能上百条都不会惊讶,但是明明才一年多,母亲是怎么知道的呢?而且仿佛很熟悉这些道路似的。
过不了多久,我在母亲的前方发现一个手上拿着烛台的人影,蜡烛的橘光照在那个人的脸庞,即使光这么微弱还是看的出脸上非常憔悴…是凯西。
“呵呵呵…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母亲轻笑着说。
“…”凯西低着头,不语。
“今天也准备好了?我现在好饿啊──”
“是…”不敢看母亲一眼,凯西转身往前走。
准备?饿?所谓的准备,指的是食物吗?不过凯西为什么会在这么隐密的地方与母亲碰面?这并不是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
我继续尾随着她们一路来到一个较宽广的空间,一样前后相通,但比通道稍微大了点,只见凯西突然停下脚步,面色凝重的对着前方喊了声:
“…丽菈。”
“谁、谁!?”角落隐约见着一个女孩,被突然出声的凯西吓着了,害怕的问。
“是我,凯西。”凯西把烛台举高,好照亮自己的脸,让对方确认。
“凯西?”那个女孩松了一口气,从角落走了出来,“啊,真的是你!谢、谢天谢地…老天,你怎么会从另一边走出来?吓死我了!”
是陌生的脸孔,我不认识,但她身上有些许的食物和柴火的味道,可能是负责厨房工作的女仆。
“凯西,你说你是唯一知道我哥哥下落的,但这件事只能告诉我一个人,所以才约我来这个奇怪的地方…现在可以告诉我吗?他已经失踪三天了,我真的非常担心────”
那位叫丽菈的女生话才说到一半,整个人突然愣住,吃惊的看着站在凯西后方的人:“…咦!?莉迪…不,皇、皇后?您怎么──”
“我怎么会在这?”母亲接着把话说完。虽然她背对着我,但是我觉得现在她的表情在微笑,“因为这件事跟我有关系呀。”
“有关系?皇后和…失踪事件?”丽菈的视线转回凯西身上,慌张的说:“凯、凯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不起。”凯西只是低着头,不敢看丽菈一眼。
“对不起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丽菈突然顿了一下,接着恍然大悟:“难、难道有关系是指…这全部的失踪事件,都是皇后──”
“失踪?”母亲笑着纠正,“呵呵呵呵…不,不是失踪──”
“咦?”
母亲的头歪了一边,用不平衡的姿势一步步靠近全身颤抖的丽菈:
“────是“死“了呀!”
“哇…哇啊啊啊!!你这个巫婆!不要、不要过来!!”丽菈转身跑开,打算从来的路逃回去,但是她发现时,那条通道已经不知何时已经多了道阻碍,“──为什么!门、门什么时候关起来的!?”
“至今为止所有失踪的人,都一样,全身的血被抽走,活生生被吸干而死的哟!…”母亲扑了个空,她转过身,舔了舔嘴。这时我才看到她的表情,连我也倒抽一口气。
那根本不是人能做出来的。嘴的两侧裂至耳下,她发了疯似的笑着,笑声有如尖刺般令人难受,一双睁大的眼睛骨碌碌的瞪着丽菈,在转过头的瞬间似乎闪过一丝红光。不寒而栗,我从来没看过她这个样子──
丽菈的背后没有路、想走另一条必须先越过母亲,完全没退路的她被逼入死角,丽菈眼眶里的泪水一滴滴落下,“不,我不要…谁来救救我!凯西…凯西!!”
“…”咬着牙,什么也没说。凯西的右手拿着烛台,烛光只照到她右半的侧脸,是满满的愧疚和害怕,她在恐惧。
母亲突地一把抓起丽菈的头发,吓得丽菈惊声尖叫,丽菈疯狂挣扎的动作撞倒放至在角落的杂物,发出砰然巨响。
“血…血呀!…呵呵呵呵呵…”
扭曲的声音含着模糊不清的字句,满满对血的渴望表露无疑。母亲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两颗人不会有的大尖牙,不管丽菈的挣扎,硬是将她的头扳开,一口朝她的脖子猛力咬了下去──
“呀、呀啊啊啊啊啊啊!!!────”
“喀!”有什么东西突然断裂的声音,她颈部的…?
尖叫声持续一小段时间后渐渐就没了,丽菈的身体在母亲松手的同时倒下。
躺在地上的她,模样和刚才的芳龄少女已经完全不同,干枯的手、脚、皱在一块儿的脸,眼球爆出,深色无光的皮肤,像是生命力在一瞬间被全部吸干一样,乍看之下仿佛人骨上批着一层干皱的薄皮。
丽菈的身体微微抽搐了几下,一开一合的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不过连声音都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她就再也不动了。
但尽管已经没了气,那爆出眼窝的眼球却依旧明亮,仿佛还活着似的。她的目光瞪着母亲,眼神里充满着的…是我以往熟悉的憎恨。
黑色的身影突地转身,这个动作让凯西抖了一下。母亲又回复到人原有的表情,她舔掉嘴角残余的血,意犹未尽、陶醉的说着:
“啊啊…人的血果然好棒呀,每次都能提升不少魔力。当初来到这座王宫,只为了这取之不尽的新鲜血液啊…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皇后您现在每天至少需要两个人,还有另一个,凯西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凯西平淡的说,好象很习惯这样的事情,和平常活力充沛的样子相差很多。
但是双脚在发抖、视线始终不敢望向母亲的她,有这些反应又很奇怪…
“那就快啊,快呀…还不够…血还远远的不够!”母亲笑着催促。
“丽菈她──”
“和平常一样,你把尸体埋到后花园处理掉,别被人发现了。”
“…是,凯西会照办。”
虽然整件事从头到尾都看在眼底,不过还是会不敢置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宫里的失踪事件,都是母亲做的?
吸食充满生命的新鲜人血…以前在森林里,母亲留着的书几乎都是暗术的相关书籍。其中一项就是这个,食血是暗术里最快能提升魔力的方法,但非常难去执行。
首先材料不易取得,再者必须抹灭自己的良心;加上暗术是不被认可的极端危险魔法,还有极大可能会走火入魔,造成自身崩坏,现在几乎没人使用。
除非是想快速拥有强大魔力的人。
…母亲到底在赶什么?
我也很惊讶凯西知道这件事,甚至帮助母亲寻找人选、善后、销毁尸体。
母亲往这边走了过来,背对我的凯西也转身,我突然回神,烛台顿时在我的眼前离我好近,我急忙往后退躲到光照不到的地方。
但还是看到她们突然变了表情…我被发现了。
“谁!?”母亲吼道。
我头也不回的跑向一开始偷偷跟来的方向,但是身在错综复杂的密道中,一开始还记得方向,但是越后面越不确定,是哪一条路根本想不起来,是左边?还是右边?当初到底穿过了几个暗门?
后头的脚步声越来越接近了,眼看很快就追要到这了,我只能决定放弃回想来时的路,随便选了一条继续跑拉开距离。
不能被抓到、不能被抓到!
母亲…她好奇怪!那眼神下的一抹红光很不对劲──
“──在这里!”
“快杀了他!”
“那、那红色的头发!?你是──”
我回头看到赶在前头的凯西她那吃惊的表情,后面是母亲狰狞到想瞬间撕裂我的面孔────被她们发现了。
现在该怎么办?
前方是三岔道路,其中一条隐隐传来很奇怪的味道,说奇怪是因为密道里不会出现这种味道──酸酸甜甜的感觉…是食物?这条路的尽头是通到厨房?如果是那样的话就能走出去了!
她们还在后面紧追不舍,我没有多少可以考虑的时间,一有了这个想法,也不再去猜测其他两条路的可能性,决定赌一赌。
经过错综复杂的密道,最后我来到一个宽敞的空间。
既不是厨房,也没有离开密道、走到外面。
四面墙上都有固定数量的烛台在燃烧照明着,一排排的架子上摆了各式各样不明的瓶子,满满的水,里面都装着会动的东西,一跳一跳像心脏,被一条条血管包覆着表面,慢慢的蠕动,看上去非常大量。
除了瓶子里的,还有被关在笼子里的黑色生物放在地上,五到六双的黄色眼睛直直的往我这边瞧,有得伸出尖利的爪子想抓住我的脚,有的在笼子里发狂乱窜、发出像狼敖般的叫声。
空间的正中央有一个用石灰画的图阵,上头好象重复画了很多次的样子,有抹过的痕迹,而且都相当复杂,和母亲教过我、以及我在书上看到的那种等级,相差非常多。图阵中央的山羊头图形,隐隐约约吐露出不祥的气息。
酸甜的味道很重,弥漫整个空气。
────这里,到底…是什么?
“居然会跑到这里啊。”
听见熟悉的声音,我一转身,回头看见的是站在通道出入口的两道人影,是母亲和凯西…她们果然也来到这间奇怪的地方,而且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这里的环境。
“呵呵,我真吃惊跟踪来的是你。”她微笑着说。冰冷的笑容和刚才疯狂食血的非人笑脸,完全判若两人。要说“吃惊”,站在她身边、直到现在还不敢置信是我的凯西看起来可能还比较像。
“…母亲…”我警戒的一步步缓慢向后退,想尽量和她拉开距离。
“对这里感到很震撼吗?看看,她们很可爱吧?…这里放着的,可都是我心爱的成品哟!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能一一介绍…”母亲开心的说着。她就近拿起一瓶玻璃罐,里面装着满满浓稠的黄绿色,半透明的水中,浮着一团长了许多眼珠的生物,红色血管从她的中心延伸出来,在四周飘着,看起来令人倒胃,但是母亲却很宝贝的抱在怀中爱护着:
“当然,有些还在研究中,就像这个尚未成熟的漂亮孩子…”
“咕咕…”
母亲怀中那一堆充满血丝的眼球,视线到处乱飘,不过大部分都瞪向我这里。那个东西从水里发出奇怪的细微声音。
“…”只有毛骨悚然的不舒服感,看不出来哪里漂亮…
凯西突然吓了一跳,猛然后退好几步,我想另一边的瓶子应该也有好几双眼睛正在瞪着她。
“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吗?多年来收集内脏、或动物的尸身,取下她们生前的优点加以融合,再赋予她们新生命,甚至让她们能够自行繁殖。嗯…唯一比较麻烦的是复杂的图阵和成功率,实在低到不行呀,让我伤透了脑筋呢…”
没有人回应她也不管,陶醉的看着怀中宝贝,自言自语的说:“呵呵呵呵…不过现在都没关系了,自行繁殖已经成功了哟,我目前最满意的成果──咦?你也替我感到高兴吗?”
这是怎么回事?在森林里,命令我去带“材料”回来──她口中的“材料”就是有关这个实验?所以母亲在还是森林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做这些研究吗?
她制作这些诡异的生物到底想做什么?
“啊啊…对了,虽然你已经发现了我的两个秘密,现在似乎太晚了,但我还是想对你说,欢迎来到莉迪亚的新生物研究────”
“咯咚…”
正上方有动静,我抬头一看,在烛台的亮光下,一堆闪闪发亮的反光就在我的头顶上。
数量众多,长相和母亲怀中的东西很相似,那一大团眼珠正在瞪着我,但不同的是却多了个类似蜘蛛的身躯,血管附着在蜘蛛上,大约手掌的大小。除了数量极多的眼睛之外,还多了嘴巴,尖牙利齿都暴露在外面,一滴滴的墨绿色唾液滴到地板上,冒出阵阵黑烟──
这是…腐蚀?
母亲轻声笑着,嘴角上扬至耳下,仿佛要将脸撕裂一半,她的眼睛顿时又闪过那一抹诡异的红光──
“然后,去死吧。”
大量的蜘蛛在母亲说完的剎那间跳了下来,即使我在发现的一瞬间紧急往旁边躲开,还是有几双不慎跳到我的左手臂上,一找到机会,她们就从皮肤咬了下去。
墨绿色的唾液附着在锋利尖齿上顺势流进手臂里,瞬间的痛楚让我大叫一声,被咬到的地方像被灼烧似的热,同时又有千万根的尖刺在扎。
看到伤口处周遭的皮肤逐渐在发黑,我试着想将蜘蛛拔起来,不过越是想拔掉她们,蜘蛛就咬越紧、越深。
“…唔!”一咬牙,直接把她们连同被紧咬的皮肤一起扯下来,扔到地上。
炙热蔓延到全身,那种唾液还有神经性的作用吗?左手整双都麻痹无法动弹了。
那些没扑到我身上的蜘蛛们在地上游走,头上的那团眼珠在发现我的存在后,一双双开始向着我这边爬过来。
…这样子根本没完没了。
“被咬到居然还能站着?呵呵,真强悍的生命力呀…”耳边突然响起了声音,是一种轻藐的笑声:“果然那样骯脏的血统还是有点用处的吧,嗯?”
“母…亲!?”糟糕,她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后面?这堆蜘蛛只是想分散让我注意力吗?不对…她同时也想封锁我的行动,左手已经无法动弹,脚也被咬了好几个伤口。
“我呀,想了好久、好久,到底要怎么才能快速的增加魔力呢?那家伙给的魔力不够,还远远不够呀,虽然有吸食人血的方法,但还是太慢了!…所以,我想到了,这身边不就有一个吗?有着非人的敏捷,也有魔力的天赋,又带着强大生命力的血统…食了那样的血,想必一定比普通人血增加得更快!──”
她从后方架住我的双手,脖子就在她嘴巴近在咫尺的地方,我想挣脱,但伤口痛不欲生,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母亲轻声的在我耳边喃语:
“拥有恶鬼一半的血统…就是你啊,垃圾。”
“──!?”我的脑袋突然轰了一声,整个瞬间停摆。
恶鬼…一半的血统?…我?
我…从来没见过父亲,一直以来都只有母亲在身边而已,对于父亲的事我一点也不晓得…如果真如母亲所说的,我有一半的血统是恶鬼,母亲是人,那么恶鬼指的就是父亲?
因为是骯脏的血统,母亲才这么讨厌我,叫我垃圾吗?
所以我能拥有比一般人更好的听觉、嗅觉、视觉,还有生命,都是因为这样的关系?
恶鬼…不就是在人们心生憎恨的时候,出面给予实现愿望的机会,却又将许愿之人的人生摧毁的恶魔吗?
我是…恶鬼的后代?
“等、等等!请不要这么做,皇后!”看到母亲的动作,凯西开口大喊,试图阻止:“她…她不是您的孩子吗!?”
“给我闭嘴!!”母亲狰狞愤怒的吼了回去,然后下一秒又变回微笑的笑容,说:“你说…她是我的孩子?呵呵,不,在我眼里她只是个垃圾,当初一开始会养她只是因为有契约,但是现在不同了!”
“…契、契约?”凯西问。
“垃圾,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教你魔法吗?”母亲突然问我,我没有回应。
“一个人成长,跟两人成长再由一方吸收,哪一个方法比较快呢?呵呵呵呵,再说你的魔力进步的很快呀…要不是你这么早发现我的秘密,在我还能忍得住的期间,或许你可以再活一段时间呢──把这么有利用价值的你交给祂,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用懂…你只要成为我的魔力,然后感到荣幸就可以了!这是你一生唯一一次是那么的有价值!觉得很高兴吗?光荣吗?──你就是这样一个低贱的存在呀!”
她一口咬住我的颈子,力道之大仿佛连骨头也快断的一般,让我痛到喊不出声音,接着母亲更是直接把肉撕咬下来,二次的痛楚再次袭来,头好晕,眼前已经开始变得雾蒙蒙了。
感觉到皮肤逐渐湿滑,鲜血的味道扑鼻而来,
“血啊…充满魔力的鲜血啊,呵呵…是我的,都是我的…!”
我早该知道,她已经疯了。
“皇后!!”凯西大叫一声。她想过来,但是蜘蛛们把她围成一圈,只让凯西靠着墙,不让她离开任何一步。
“请不要这样!皇后…皇后!”
“闭嘴!你只是个软弱的下人,不要随便指使我!!我可是皇后呀,难道你要说我有错吗!?”
“…!”凯西顿然,“…您、您说的没错,凯西是软弱,当凯西发现您的秘密时,凯西非常怕死,您答应放过凯西一条路,但要帮助您一切打理,所以凯西才会在这。”
眼眶一红,她开始哭泣:“昨天您杀了凯西的父母,无能为力,一切、一切都是凯西自身的过错,都是凯西造成的…但是,露她,是您的孩子!而且只有十二岁,请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露?谁是露?她?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居然会为自己取名子呀?怎么啦,觉得“垃圾”不好听吗?很适合呀不是吗?”母亲笑颜道:“…如果现在不杀了这个垃圾,我才会后悔呀。我可不相信恶鬼的血统会为我保密。”
“皇后…”

四周的声音慢慢变小,到最后连母亲说了什么也听不到了,全身的痛楚逐渐消失,眼皮沉重,我开始想睡,但这一但闭上眼睛恐怕就再也醒不来。
我这样就结束了吗?
脑中忽然想到一项魔法,或许可以逆转,我曾经在一本教导白魔法的书上看过。但是它需要图阵,一般都是事先画好在纸上随身携带…我从来没想过会用到它。
…已经来不及了。
或许就像母亲所说的吧,我本身就是一个这样低贱的存在,能够被母亲这样利用是我最大的荣幸。
成为母亲的力量,就这样死掉…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眼眶不停的流出泪来。
────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
──“喔…她居然想毁约啊?嘻嘻,不行啊,这可是吾那么宝贵的稀有身体…”
这是…谁的声音?
──“汝可不能死喔,吾已经期待了好久啊。”
眼前一片漆黑,奇怪,我原本应该是站在…这里是什么地方?
──“嗯?汝想用这个魔法?喔…图阵记得挺清楚的嘛,虽然白魔法是吾很讨厌的,现在吾就借用一下吧…”
你是谁?那个魔法…白魔法?不是应该需要图阵才能使用吗?
──“…”
不说话了?
──“汝…不知道啊?对吾来讲,这图根本不需要画出来。”
一片黑的画面突然出现了三双诡异的金色眼睛,下方的嘴巴裂笑得令人发寒。
────“吾,可是“神”喔…嘻嘻。”
我突然回神,眼前的漆黑已经变回原本瓶瓶罐罐的环境,凯西哭红的眼睛现在愣愣的看着我;母亲离我也有一小段距离,她跌坐在地上看起来像刚被弹飞,扭曲的脸已经快看不出母亲原本的面容了;还有蜘蛛,怪了,我身上一双也没有。
好痛…全身都好痛,刚刚那一瞬间的漆黑到底是什么?…神?
不过很意外的是我的精神状况不错,比刚才好很多,不会再想睡了,虽然痛的感觉也比刚才更清楚。
左手跟双脚的皮肤都发黑了…只剩右手还能动。
““高阶防御”,这是全方位的防御术…为什么,你会使用这种白魔法?”母亲站了起来,她摇摇晃晃很吃力的站着,那张脸仿佛老了好几岁,一双突出的眼睛,眼神是多么希望我能马上去死。
“…?”我听不太懂母亲的话。她说…“高阶防御”,我本想使用的那个白魔法?但是…?
定神一看,在我的周遭果真有一层圆形的白光把我围在正中央,它散发着很强的能量,让地上的蜘蛛们退避三舍不想靠近,这绝对不是我能触及的等级…
──是那个“神”做的吗?
这种白魔法,能够阻隔除了本身以外,一切对外的所有事物,再大的攻击也能档下。
虽然看起来很强大,但事实上却并不实用…
图阵是必要的,在绘制的过程中容易被打断,因此都事先在纸上画好随身携带。再者使用时会耗很大的魔力,加上所谓“阻隔一切对外的所有事物”,也包含空气,水等在内。这不是大事,只要解除就行了。
但是魔法本身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施术者本身如果不解除,就无法任意移动。若四周被敌人包围,就只剩两个选择,一是解除后被杀,二是没了空气在里面被活活闷死、被饿死。
因此使用中阶或初阶的术者占大多数,魔力消耗较少。
以上全部都是在书上看到的。
“喂…我应该只教过你暗术才对吧?”某个沙哑的声音问道,让我回神过来。是母亲,她站在我的面前,一张满嘴鲜血的面容正恶狠狠的瞪着我。
我下意识用右手摀住被她咬过的颈子,却发现伤口的血已经止住、甚至开始愈合了,这和我的血统也有关系吗?还是“神”…?
母亲继续问,语气变得很温柔:“这是怎么回事呢?…为了让你不会用防御来保护自己,让我无法下手,我教你的全部都是攻击性的魔法呀…为什么会有这种白魔法呢?”
“是在哪里学的?…可以让我知道吗?”
“…你为什么会发现别的魔法呢?回答我好吗?”
“我应该命令过你,不准去学那些东西对吧?…你都去哪里学呢?”
“你不需要拥有那些知识…那只会让你提升魔力的速度减慢呀?是谁这么害你的?”
看着她的眼睛,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她的瞳孔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变成污浊的黑了,没有任何一点紫的颜色。我坦白的说:“没人害我,是我想去追求那些知识…从书上,一页一页翻,一本一本看,靠自己的力量了解那个你从未曾告诉我的全世界。”
“全──世界?”她眨了眨眼,然后歪着脖子诡异的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呵…全世界?都是一群笨蛋,一群白痴呀,这个世界根本都是虚假的!是造出来的!!我们的未来──全部,早就都被人安排好了啊。”
“我的过去,那么的不堪,结果都是事先排好的,我的妹妹被谁杀了?是我。我身为祭司的荣耀,被谁践踏了?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呢?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
“咦?不,不对…杀了妹妹的人不是我,践踏我的荣耀的人不是我,还让我遇上那种事,没错,是负责安排的那个人,所以我要去外界报仇,对…我是对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排?那个人?…外界?母亲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叫做外界?
母亲一个人自言自语的独角戏,她的笑声赫然止住,披着一头散发,两眼的目光涣散无神,但那口中的一字一句清楚的含着满满的怨恨:
“你背叛了我…”
“亏我当初还选了森林这个偏僻的地方,放弃了人群,也放弃了每天食血的机会,用动物的血代替…为的就是培育出一个只听从我命令的杀戮者,一个不断增加魔力的容器…”
瞬间又换上温柔的面容,她对我喊道:“…相信我!母亲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不然你根本没有活着的价值啊!解开这层防御,好吗?”
“我好想要你身上的魔力啊…那是我一直努力培养的,那不是你的,那是我的,你、你不能这样独占它…”
“时间不够了…快出来呀。”双手尖利的指甲开始刮圆球的外侧,母亲依然温柔的喊着。
“为了我的魔力…你必须赶快去死才行呀…”
她已经完全语无伦次了。
“皇、皇后…”凯西出声,但是母亲不理她。
“为什么不出来呢?为什么?为什么?去死啊?快去死啊?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指甲刮呀刮的,虽然圆球不受影响,但是发出来的摩擦声很刺耳。
“这是命令!快解除防御!把你身上的血全部给我,那是属于我的魔力!”又换了张恶狠狠的脸,她是真的急了吧?口中快速念了一句,指尖冒出一团黑色的魔法,朝我的正中央射出一道黑光,但是被圆球挡了下来。
那是她最拿手的攻击魔法,将魔力经过压缩在压缩,发射出去,速度跟穿透力都相当惊人。
“快去死,快给我去死啊啊!!你为什么还活着!就只是个骯脏的存在,就只是个垃圾!凭什么活着,去死啊啊啊啊啊──!!”不死心的又连续发出几个攻击,圆球表层被打到的地方冒出阵阵白烟,里面一点也未受到影响。
其实对于魔法,母亲绝对比我还要熟悉,这个防御,除非我解除之外,她再怎么做都是徒劳无功。
直到发狂的辱骂和攻击发泄情绪之后,她才稍微冷静下来,回到以前微笑不语的母亲。
她知道我绝对不会解开魔法,母亲把头发和仪容整理好,颓苍的身躯现在又变回美丽的身影,黑瞳冰冷的看了我一眼,随后转身走到一面墙的旁边停下,她伸手摸着刻印在墙上的一个圆形的图案,转头对着我笑道:
“呵呵,看看我,都犯傻了…高阶防御,施术者本身是无法移动的,对吧?里面的空气也有限,没有食物,没有水,一个施术者能撑多久呢?四天?三天?或者更短?”
“…”不语。母亲说的没错,如果我不解开,一直继续待在这里,有问题的人将会是我。
“啊,忘了跟你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研究的场所,决定在这里吗?”
“?”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呢?
“真是的,看了那么多书,怎么还是一样糊涂呀?”母亲叹了口气,“研究,有成功,也有失败。成功当然令人高兴,但是如果是失败品…没有威胁性就还好,拆掉撕烂就行了。如果有话…当然没办法让她在这里胡闹喽,必须立刻解决掉。”
“所以,我在这里有一个垃圾桶哟,其实原本是个陷阱,但是只要改变一下,就会变得很好用…”指着那个墙上的圆圈,她笑着介绍:“这个是启动陷阱的开关,你站在图阵的正中央──”
“噢,你知道的,我用图阵赋予她们新的生命,成功或失败品都在那里完成,一旦变成了失败品就直接────所以,你站的地方当然是陷阱喽。”
“…就算是陷阱,我掉下去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这是当然,我知道。但是为了更快分解那些失败品,免得她们在那里大乱,刚刚说了,我小小改变了一下陷阱的内容…”
“我在里面用魔法填了满满的腐蚀水,有生命的物质很快就会被分解的一点也不剩。你掉下去,如果不解除这层保护当然也不会有事,但是如果你闷死了、饿死了,这圆球消失,你就会连个渣都没有。”
“很适合你的死法呢,一干二净,省的死后尸体继续污染土壤。”
“你身上那骯脏的血统,我已经不需要了。在你身上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真是令我失望。”
“我还有其他很多的办法,像是把全城堡的人全部杀了等等…”
“垃圾就该被丢到垃圾桶里,对吧?”
按下陷阱的开关,母亲回眸,露出我到现在以来,看过最开心的笑容:
“消失吧,垃圾。”
“咕噜…”
水声。
“…”慢慢张开眼睛,不晓得这是第几次睡着了又苏醒。
散发着诡异的光芒,绿色的黏稠液体充斥在周遭,我的身躯被包覆在一个散发着白光的圆里,毒水从不间断的试图融化它,这样的单方面没有一刻歇息过。
偶尔会掉下来一两双母亲口中的“失败品”,她就在我眼前不到五秒被分解完毕。
双眼呆愣的望着映照在正前方的水中人影,那个人影也往我这里看。
鲜艳的红发和红色猫瞳,在我印象中看起来应该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比别人都要来的明显的两颗虎牙,还有藏在头发里,头上那一对不属于人类的角,一条从左下的脖子往上划到脸庞的疤痕,空洞的眼神、面无表情…
这是我,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咕噜…”
不以为意的闭上眼睛,我早已经习惯这里的一切。这里是毒水牢,只有我一个人。
到底在这里待了多久?几年?我完全不清楚,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空气,没有食物,没有干净的水,当然也没有时钟、日历,只有满满的剧毒不断的想淹没我、分解、朝我攻击…
如果没有被这层发着白光的圆包覆在其中──这层“神”为我张开的白魔法,高阶防御,恐怕我早已经被毒液溶解的什么也不剩。
就和母亲期待的一样,完全消失。
自从那之后,“神”就再也没出现于我的脑海之中了。
我应该在掉进陷阱里的第一时间就解开魔法,这里根本没人会来救我,死还比较快活,为何当初我会想坚持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呢?我想,我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坚强,会怕吗?对死亡这件事。还是我抱持着一丝希望,希望有人能够发现我?
“咕噜…”
一直活到现在,如果是一般人早就死了吧?这没天没日的空间里,时间越长,我对于我自己的恐惧就越深。
真的没办法确认到底是父亲恶鬼的血统,还是受到那位“神”的帮助。我不会饿、不会渴,尽管这圆里头的空气早该没了,我却也不会觉得难受,就像个被困在笼中的怪物一样。
货真价实的怪物。
“咕噜…咕…”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再见到公主,虽然只有见过一次面,但是她给了我很多的东西。
还有凯西,虽然她帮助母亲杀人,但是她似乎是被胁迫的,那一天整个人魂不守舍,原来是父母亲在眼前被杀…我想和她见面说声谢谢,那四年我被禁止走出房间,都是她在照顾我的。
但是…这里没有出口,我没办法出去,没办法有机会见到她们。
我也想过母亲的事,她吸食人血,培养我成为她要吸收的魔力,创造具有攻击性的生物,竭尽一切所能的,就是为了想得到魔力,她要这么多的力量做什么呢?
报仇?和她口中的“那个人”有关?
曾经母亲说过的“安排”和“外界”也令我相当好奇…
“咕噜…咕…咕噜──”
…从刚才开始,水的声音就开始不规律。
“…?”逐渐有水流在转动,我不禁感到纳闷,这里一直以来不都是静止的水域吗?原本满满的毒,绿色的水位居然也开始下降,慢慢的一点一点,还给这个空间原本的色彩。
“咕…咕噜…咕咕咕咕…”
直到发光的毒液全部排光了,只留几摊萤光色的残水,我还是在白光的圆里愣着,不敢置信。
这是怎么一回事?母亲她…为什么要解除这里的毒水?
不小心?不…不可能,母亲绝对不会出这种状况。还是她认为我已经死了?如果是这样,也不需要解除…假如她认为我没死,放掉了毒水之后等我一旦解除魔法,就立刻恢复原本的状态?…不,母亲根本不想理会我…
还是,要召回所有魔力?
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要连这里一起解除,这对母亲来讲,这毒水只需要她渺小的一部分魔力就够了。
────“咦?不,不对…杀了妹妹的人不是我,践踏我的荣耀的人不是我,还让我遇上那种事,没错,是负责安排的那个人,所以我要去外界报仇,对…我是对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准备要执行什么计划了吗?
我迅速解除一直以来保护我的白魔法,小心跳过含有剧毒的水坑,靠着萤色的微弱光线,我摸到了墙壁。在四周仔细的敲了一圈之后,我决定选了这个另一面可能有空间的墙,回想多年前母亲教过的暗术──我决定选择最简单直接快速的攻击魔法。
将魔力集中在紧握的右手前头,念一段短咒文,压缩,打出去!
“──碰!!”
成功打出一个洞,这魔法如果对方会动的话肯定闪得过,因为太慢了,但如果是墙就没问题。
我探头察看,另一面是漫长的狭窄密道。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用魔力点燃“鬼灯火”让它在我的前方飘,我加快速的往前跑。
好安静…果然太奇怪了。
只要有使用魔法的地方就会有波动,明明母亲平常就总习惯用魔力在帮助做事,就像那毒水让它保持在最满的状态一样。
但是现在这座王宫,却一点的魔力波动都没有…
唯独一处。非常强烈,每一波都像浪潮一样,我不需要靠敏知也能感受到它的强度,中心在整个王宫的最顶端…那里是…
────我有着很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