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夏安然住的那间窗户,塑料布被刮开了。
听得到她拿小钉子,斧子在用力地凿窗户框的声音。
夏安然心一沉,不能再让陈校长顶雨出去了,雨这么大,别说是订窗户,就是出去,外面离山那么近,发生山体滑坡怎么办?
一个箭步冲出去,刚一推门,陈校长冒着瓢泼大雨,侧身从门里挤过来。
“你出去干什么!”陈校长甩甩帽子上面的水,“外面雨那么大。”
“去帮你!”
陈校长一摆摆手,“哎呀,没事儿!”大方的笑笑。
针落可闻的屋子听外边的雨声哗哗哗的就跟拧着水龙头忘记关了似的,“你赶快去里屋拿毛巾擦擦,别着凉!”
陈校长脱掉雨衣,转身看看窗外,从半夜开始下,已经到凌晨了,越来越大。
夏安然看着窗外面的雨,不顾自己,就去里屋拿来医药箱。
匆匆的跑来陈校长的屋子,“你腿受伤了,我给你处理一下!”
陈校长这女人,平时不大爱说话,尽管来了这么多天也是孩子们在的时候,她才笑的灿烂,平时跟安然独处,她话挺少的。
可能看着夏安然忙前忙后,她也不再倔强,沉声“嗯”了一声。
拿来了酒精和棉签棒,陈校长坐在土炕上,披着毯子,挽起的裤脚往上推了推,那伤口,划了一个大口子,小一块肉翻了出来,看得夏安然触目惊心。
她只能让自己的动作小心小心再小心,碘酒的力量还是让一向不苟言笑的陈校长,瑟缩了一下,她看着眼前的女孩蹲下来,静静的给她处理伤口。
同样都是女人,刚开始来的时候,对她还带着一丝芥蒂。
“疼吗?”
安然轻轻的问,想要处理好感染的腿,里面的土和血并不容易。
碘酒的作用,陈校长“嘶”地一声,咬着牙,摇了摇头。
疼就说出来吧,没关系。
她是怕在自己面前丢人?
还是真的就天生一副女孩子的样子。
昏暗的煤油点的灯光,陈校长才比自己大了两三岁而已,齐耳短发上面就有淡淡的白雪的痕迹,夹在耳鬓处。
她的声音柔柔的,捋了一把正在滴答滴答淌水的头发,跟陈校长,闲话家常,“小时候,我就特别淘气,经常摔破腿,我爸就给我这样上药。”
“我小时候也跟你差不多,可淘气了。”陈校长笑了,跟第一次见她的笑容头不一样,这次看的见一排整齐的贝齿。
却也看见她手上的,无名指渗出来的血,不由得心一紧,“你不也受伤了?”
“哎,我这没事儿。”她嘻嘻的笑着。
看来她也想和自己亲近?
对吗?
“陈校长,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娇气呀。”夏安然笑着,这也是她一直想问的,始终盘旋在嘴边,一直没敢问的。
陈校长,没有说话,眼睛盯着那棉签在膝盖上面来回擦拭的回路,尖锐的疼痛感挑拨着她的神经。
半晌,她慢慢态度坚决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就这么沉默了一小小会儿,棉签棒在土炕沿儿上,杀气腾腾。
摆了整整一排。
安静的屋子闻得到煤油的香气,天气这么冷,要不是不靠火炕取暖,否则真的要冻死了。
抱着肩膀,瑟缩一下,无比的寒冷,唯有紧紧的裹住毯,子才能抵御这刺骨的寒冷。
陈校长站起来,目光幽邃的,带着几分向往的望向窗外,慢慢悠悠的开口,“我没觉得你娇气,怎么说呢,就是……”努力搜索着词汇,抓过来毯子披在安然身上,“这里的人,并不像新闻报道里的那样,那么需要关爱。”
夏安然不明白,窗外的雨小了一些,听闻陈校长的声音,分外的清晰,动听。
她垂下眼眸,拍打已经潮湿裤子上面的灰尘,“你们来,其实是一种打扰。”
“你们?还有许多志愿来这里吗?”屋子里冷的够呛,毯子明明披在身上,仍旧异常的冰冷。
“我刚开始的支教去过很多地方,也遇到过和你一样的支教伙伴,可是这里太苦了,比你想象的要苦的太多太多,没几个人真正的留下来。”
陈校长的语调放慢了,青春白领的年纪的眼睛带着风霜。
然而,这“风霜”却是和苏媚的“沧桑”截然不同的。
苏媚深谙世事而沧桑。
陈校长看透现实而风霜。
她不会像苏媚明枪暗箭的伤人,只是有很多事情,很多压抑自己心里的事情,很难或者不想跟别人分享而风霜了。
她在小桌子上面盲摸了一会儿,摸到火柴,可能潮湿了,划了好几下,才勉强化开,打开煤油灯,凑近了烛火光亮,陈校长的脸倒映着柔和的光亮。
又一盏灯被点亮了。
“来支教的都是些年轻人,和我们一样,刚开始还兴师动众的捐东西,传授知识,告诉我们的孩子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可后来呢?”
跳动的一丝光亮,照应陈校长的嘴唇,晦暗的翕动一下,又慢慢的闭合,似是悲凉又多了几分讽刺,“那些人走了之后,留给孩子们的只是无尽的煎熬和扰乱。”
“是像我一样的人打乱了这里的平静吗?那我向他们道歉。”想起小绿芽不愿意跟自己亲近,大概也是看惯了“城市人”给她们的嘴脸,不管假意真心,都真的已经扰乱了他们平静的生活,正常的生活。
陈校长温暖的笑笑,答非所问,“你也看到了,人在哪里都是生活,也许他们面朝黄土,跟他们的祖辈一样,死在庄稼地里,也是一种生活。”她摇摇头,在屋子里踱着步子。“可我看过外面的世界,我想让孩子们,创造无限突破自己的可能……”
“但你又不忍心告诉外面世界的精彩,怕伤到他们对吗?”
“我只是想,让孩子们突破自己,就像我突破自己,来到这里一样,我不想破坏他们骨子里的那种纯粹和向上的张力。那,才是一个人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