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马车车辙一路搜寻,以他过去数年狩猎积累出的经验,很快就找到疾遗留下的痕迹。以秋和疾光着屁股一起张大的经历,他绝对不会认错。
果然,在距商队大约一公里处的某处废墟里,他找到了他们。
这处废墟属于某个曾经存在的强大部落,这点从那几个至今依旧屹立不倒的建筑中可以判断出。进去前,秋好奇地摸了一下那些建筑,这些从地底旧时代废墟所取材所建造的房屋完全不惧风雨侵蚀,它们既有钢材的坚固,但却又不会锈蚀,同时还象藤一样轻便,燃烧时还会产生可怕的臭味。
这种完全超出他认识的材料,让秋很是恐惧。
不,不光是秋,几乎所有的人对它们都维持同样的恐惧。这些恐惧来源于旧时代的神秘毁灭,以及新时代的生存艰难,这种艰难让人们对旧时代的一切充满了抱怨、怀疑和恐惧。有什么东西比摧毁整整一个世界的存在更令人害怕呢?
所以,尽管同样的材料在草原上几乎随处可见,却基本不会有人想到打他们主意。
这些人完全不知道这种古怪材料,在旧时代有一种家喻户晓的名字,叫做强化塑料。也许是因为它们原本色彩斑斓的外表,在风雨中变得如同巫婆般丑陋的缘故。
这是一间大约五平方米的房屋,也许是为了增加房屋稳定性,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被隔成三间。疾和另外一名年轻男子守在门口,而老酋长和几个伤员在里面。这些人都受伤不轻,而且濒临死亡。
秋快速来到父亲身边,因为伤得太重,又太虚弱,老酋长看上去至少比平时老了十岁。他紧紧抓住父亲死灰一样的手,把泪滴到他的手上,由于羞愧秋完全说不出话来。
在部落发生如此重大变故时,他居然不在父亲身边。
他居然为一个女人离开部落,以至于部落最危难的时刻不在。虽然大部分行为不是处于自愿,但那依旧属于不可以原谅的错误。
老酋长费力睁开泛灰的眼睛,透过这双眼,秋看见死神临近的脚步。
他要拿什么去阻止死亡。
“她呢?”垂死老人费力吐出这两个字,他用神经急切搜寻,秋当然知道父亲是在找谁。
“她走了。”秋低着头低声哭泣。“她不会回来了。”
老酋长艰难地支起上半身:“去找她,把她找回去。她可是你的女人,你们属于对方,不因当分开。”
“她不会回来了。”秋固执地重复,因为过度悲伤他有些语无伦次。“她去追寻自己的生活了,她……她瞧不上我。父亲,部落毁了……我们现在什么都没了……”
秋想说关于本森的事,但他说不出口。在他尚有一个部落在手时,白晓静都瞧不上他,现在部落毁了,他一无所有了,而她身边又多了个那样的人,叫他拿什么去要求她。
秋也是个有尊严的人。
“你这是在自怨自艾。”老酋长紧抓儿子的手,他知道,秋在责怪自己未尽到的责任,他在责怪自己没有加入死者。他在对那些死去和正在死去的人忏悔。
所以,他死死地抓住他。
“胡说,她不那样的姑娘。你,那就去把她找回来,她是个好姑娘,好女人。之所以离开你,那是因为你还不够好,所以你得做得更好,然后让她回来……”
由于过度虚弱,老酋长每说几句就必须停下来喘气。
“那姑娘,白晓静她说得很对,兄弟不能骨肉分离……我们不能孤独地生存,无论是强大的部落还是弱小的部落。所以,去告诉她你的失误,然后把她找回来来……然后,你得带领所有族人,然后活下去。记住,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父亲。”秋哭着说,他认为是死神弄糊涂了父亲的脑子。“部落毁了,她走了,我们什么也没了。”他重复道。
“只要你和你的女人还在,部落就不会毁灭。还有他们……”老酋长看看屋里其他人,这不到十个人里还有一大半是疾的部落成员。“我的儿子,现在我将酋长之位正式传给你,作为下一任酋长,你必须带领你族人到其他人那里,然后请求他们允许你加入他们……”
“请求他们?您是说去向他们乞求?”秋推开父亲的手站了起来。“我们为什么要到别人那里摇尾乞怜,父亲?你让我们溶入这世界,可您看看,这世界对我们做了什么?我们……”
“您睁大眼睛瞧瞧,这世界对我们做了什么?我们才不要那些高等文明的怜悯。”
秋反复强调愤怒。
“不,你错了。看看你的四周,我们也曾经拥有过高度文明的都市,虽然那些文明现在都被埋到了地底……”老酋长虚弱地说。“我们之所以这样,那是因为我们长期以来忽略了整个世界,就象被切下的肉,腐烂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所以,你得弥补这一切……趁现在,还不算太晚。”
他已经陷入弥留,生命正从他的眼角流走,秋伤心地抓住父亲的手。
他认真倾听他的遗言而不是去反驳。
“白晓静,她是个好女人,不争不抢,不怒不怨。即便在被最不利的环境之中,依旧不肯放弃对美好的追求。”
“不,不那么肤浅。她总在最求美好的同时,带给身边人同样的好处,所以,这姑娘就象黑暗里的火焰,到哪里都能照亮一片。她总能勾起人们心中的善,就如同你说说的,她就是希望。”
“儿子,去把我们的希望追回来,只要希望还在……我们的部落就不会灭亡……你和她还有它会继续生存下去,总有一天你和她会超越所有曾经陷害过我们的人。”
秋听着听着,他想那在商队曾见到过的那一地嫩苗,那一抹绿色迅速将他整个心染色。
于是他低下了头。
因为死神临近,老酋长生理机能衰减,他的唾液腺无法分泌足够多的唾液滋润嗓子,这让他逐渐无法发音。
“你得为活人努力……”
“你们得活得更好……”
老酋长最后两句,声音低到只能从嘴唇形状判断出他在说什么。然后,他的手无力下垂,死神温柔地将他带走。
“父亲,奥!”秋捏着父亲失去生命的手哭泣道。
“我会的,我们一定会。”
风从屋子里呼啸而过,那呜呜声仿佛在为逝去者哀悼。
“走吧,去为活的人而战。”疾从他身后走来,他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因为布满血丝而给人狰狞恐怖的感觉。
秋这才记起,这屋里所有的人,都在今夜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所有。
但是,他们依旧还得奋斗,为活着的人。
秋站了起来,他的双手紧握,眼中赤红。“走吧,为了还活着的人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