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老头本也不是个轻易就能动气的人,但不知怎的,一见了俞文照心头就有气,听他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此时再一听了俞文照说话的内容,更是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小子,你莫要以为仗着你爹俞大侠的面子,我便奈何不得你!”
俞文照冷冷地截口道:“我那死鬼老子有什么狗屁面子了,若真有面子,当年他还会被姓高的那两个狗杂种害死么?老子还会被他们带去欺凌了六七年么?老子说不买你的帐,就不买你的帐,你能怎样?”
肖老头听得一怔,明明一肚子全是火气,却硬是发作不出来了。
仲扬听了俞文照这话也是心头一惨,低声道:“我们自是不会把你怎样的。”
俞文照瞪了仲扬一眼,冷冷地道:“你自然不会拿老子怎样,再怎么说,老子做这事,也是对你丐帮大大的有好处,只是先给我闭嘴你!老子可不希罕你道谢,若不是那苦瓜脸求了老子好多次,你丐帮的事关老子的鸟!”
仲扬道:“本帮之事还是小事,当前最为紧要的就是要怎生想个法子救得文丞相出来,我们要光复大宋江山,这才真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不知俞兄弟你可有什么好法子么?”
俞文照看了仲扬半天,忽地笑了,道:“救文天祥——文丞相?那是小事一件,老子早就计划好了!光复宋朝江山,老子也要叫天下人瞧瞧,鬼愁谷的人可真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么?谁再敢骂老子们是坏蛋,老子一把捏烂他的鸟蛋!”
仲扬连忙道:“那些世俗之人的看法,本来就不值得放在心上,俞小侠的胸襟广阔,岂是那些人所能意料?”
仲扬其实也根本不知道俞文照的为人和品性,他生性本也不是那种爱奉承人的人物,此时只是为了俞文照答允要救出文天祥来号召起事,回复宋朝汉人的一统天下,那正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第一大事,本来丐帮可以说得是天下第一大帮,但是却被杨路分裂得江北丐帮大多投靠了元人,放眼天下,也实在没有更比鬼愁谷十三恶人更有实力解救文天祥的了,他一向忙于内事,当年也根本没见过十二恶人,这几天相处下来,才看出了十二恶人委实是厉害得不能再厉害的人物,武功机智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取,连十多年前被方家亭从河南一路追入山西的丁七郎,在鬼愁谷被殷开云一剑削断了左臂,却在六年之中,武功进境奇快,竟比起现在的十三恶人来都相差得并不太多,有了这样的强势帮入,仲扬救出文天祥的把握又增加了五六分,大喜之下,也就说起好话来,只是他本就不惯于这样说话,倒听得俞文照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俞文照双手乱摇:“老叫化子你给老子住嘴!怎么越听老子越是觉得冷了?那些事对我们也有大大的好处,到时候好歹老子也成了开国的大功臣,倒不用你来跟我罗嗦!”
肖一笑一直死盯着俞文照的眼睛,分明觉得不对劲,却偏偏又弄不清是倒底在哪里不对,道:“小子,你想要怎么救文丞相?”
俞文照随口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老子曰:天机不可泄露。”肖老头一时也弄不清俞文照说的那个老子是道家祖师的老子还是这小子在胡说八道说自己,听得没头没脑,俞文照道:“何况这些事情就是说了,你也未必能听得懂的,所以么,你们还是看着我们怎么做就是了,想得太多——你还觉得自己老得不厉害么?也别看着老子,就算是你有个女儿想要给我,只怕也有三四十岁了,老子可吃不消!若是有孙女,老子倒可以考虑下。”
肖一笑还要说什么,仲扬又给他递了个眼色,知道仲扬生怕十三恶人改变主意,于是也就没再追问了:“小子,我老人家打了一这世的光棍,连个老婆都没讨,你若要等着娶我老人家的孙女,那就等个四十年再说罢!文丞相一救出来,我老人家就找仲老头子给我说门亲事去!”
他满以为俞文照再也说不出话来,不自禁地有些得意,却听俞文照不紧不慢地道:“那好,你可要快些了,老子给你那孙女把第一百二十三房小妾的位子可留着了——要是你再迟些,只怕又要向后排了,若你不在乎,那老子也无所谓!”
肖一笑听了连气都气不出来了,冷笑:“小子嘴皮子倒还麻利!只盼你其他的本事也跟你嘴巴一样厉害才好!”
俞文照站起来,却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像是一根木桩般硬落在干草上,倒把仲扬吓了一跳,不知他中的哪一门的邪,及至见了他大睁着的满不在意的眼睛,这才松了口气,却又吃了一惊:“这少年怎的小小年纪,竟似是看透了生死一般眼里全是对世事漠不关心的冷淡?眼里那股连自己生命都全不在乎的死意,当真有如百战老兵再上战场一般叫人觉得心寒,他到底有怎样的心事?”
仲扬一面想着,一面向了肖一笑看去,肖一笑也正看着俞文照那冷若死灰的眼神一脸的惊愕,俞文照头一歪,头上那顶狐皮帽子的滚到一边,仲扬和肖一笑两人齐地吸了一口凉气:这不到二十的少年头上竟然差不多白了一半的头发!
俞文照冷冷地问道:“看到了么,白头发,老子很丢人是不是?反正老子也没打算要你们看得起的,爱怎么想你们就怎么想好了。”
仲扬和肖一笑面面相觑,作声不得,俞文照却抱头眯眼,嘴里还念着两句:“莫等闲,白了少年头。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仲扬知道这是岳飞的那篇《满江红》里的字句,听着俞文照懒淡冷漠地反复念着这八个字,仲扬莫名地鼻子一酸。
不要脸漫声长吟:“长平一坑四十万,秦人欢忻赵人怨,大风吹沙水不流,为楚者乐为汉愁……”这却是文天祥封为信国公时所作的一首诗,传诵得极广,肖一笑纵只是江湖草莽,听了不要脸念出这首诗,也不禁地觉着荡气回肠,一想此人此地此诗,看来十三恶人救文天祥之事是不假了,于是也放下了心事,长叹了一声。
俞文照张开眼狠狠地瞪了不要脸一眼,自己也就住了口,把那落滚到一边的狐皮帽子扣在脸上罩住了面目,在乱草上蜷起身子睡觉了,不一会,微微的鼾声已是响起。
大才子低着头坐在墙角,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时间,石牢里寂然无语,虽不时地响起悉悉索索的草声,却更叫人觉得空寂落漠。
早上,俞文照六个人正在牢里吃早饭,都奇就已匆匆地赶来了,屏退了身后的随从,都奇道:“各位大侠,仲帮主,晋王府这些天进进出出的扎眼之人实在不少,据密报说,晋王准备了就在最近动手,皇上也答允了各位的条件,各位可有什么对策么?”
仲扬忙问道:“晋王府还有向丐帮下手么?”
都奇道:“仲帮主大可放心,虽然这几天晋王府派了高手去夜探丐帮,但总是在杜老太婆的火器之下吃了大苦头,伤了好些人,晋王生怕打草惊蛇,若是调了大兵攻打,倒引起了皇上的疑心,所以他们是要打算篡位事成之后再抽出手来对付丐帮的。”
俞文照冷笑:“我倒不信晋王那鞑子就真相信你们皇帝一点都没有发觉。”
都奇听了,也不作声,只是苦笑。
俞文照怔了怔:“怎么?”
仲扬看了看都奇,淡淡地道:“忽必烈这些时间正跟了那些宋朝的妃嫔参欢喜禅,阿合马之事也大大让他烦了好一阵子,现在他心情好了,不补回数来,怎么说得过去?倒只怕也真没空管外事。晋王之所以现在敢比以前更胆子大,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俞文照向都奇看去,果然都奇只是苦笑,便问他道:“那你们的皇帝想要怎么样?”
都奇道:“皇帝想要见见各位,小将奉旨来宣各位朝见吾皇。”
俞文照眉开眼笑:“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么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得着他?”
都奇道:“今晚。”
仲扬道:“据本帮潜藏在晋王府的眼线回报,也是最迟不过后天,他就要动手了。”
都奇淡淡地道:“晋王上本,请皇上处死文天祥,还要发重兵防守,以防南宋余孽死心不息,劫牢生事。”
不要脸听得冷笑了起来:“只怕到时要调的就是他手下的兵罢?”元初朝庭执掌兵权机构的就是枢密院,一应征伐攻取调派分拨全是枢密院里管辖,但晋王毕竟是先帝蒙哥之子,一向忽必烈也对他极是倚重,手里的兵马却不怎么受枢密院的辖制,极少有人知道他究竟实力怎样,只是近来反迹越发明显,必然也不容轻觑。十三恶人虽是要对付晋王,但也未必非要帮忽必烈不可,要是两方势均力敌斗得两败俱伤,那也全然不关十三恶人的屁事,虽然大都城里门得满城风雨,晋王不一定就知道忽必烈暗中防范到了什么地步,但这回开弓却真是没有回头箭了,纵然明知必败,那也不得不发。
俞文照淡淡地道:“管他是什么人的兵,总之,要开打那总也有好戏可看,照这样子看来,只怕这戏还好看得很!”
仲扬怔了怔,却没有说话,王砍道:“那么老大,我们是不是今天晚上全都去见他们的皇帝?”
俞文照想了想:“好,你们看着办罢,我要睡一会觉,这两天只怕再也没有法子睡觉了,吃午饭的时候叫我声!”
王砍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旗花火箭,交到都奇手上:“你找个地方把这东西放到天上,自然十三恶人全都知道了。”
都奇接过那支火箭,道:“那么小将此时先出去安顿些事情,酉时初分,再来接各位进皇宫见皇上。”
仲扬点点头,都奇就出去了。
中午狱里的守兵送来午饭,俞文照放开肚子大吃了一顿,简直比其他六个人加起来都少不了太多,瞧得那肖老头像是见了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