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午庄门跃马的那个女子想不到昨天回庄时见到的那个无赖少年竟会在庄内出现,倒也呆了呆,却不理他,径直走过来对沈江镇江道:“爹、二叔,怎么佛堂起火了?”
沈镇江苦笑了笑,还没有说话,俞文照已是生怕那女子不瞧他一般抢着大声就说道:“那个——这个火么?对不住得很,是老子故意不小心放的,那可真是对你不住了,有没有吓着你?但你也不要生气,老子有的是钱,老子别的没有,就只这身上的钱那真他妈多的是!老子赔钱,小美人你总可以消消气了罢!想要多少钱,你只管开口就是!”俞文照拍了拍胸脯,脱下了脚上臭气熏天的鞋子,居然从里头掏出了一大叠的银票,本来昨晚上沈镇江从这小子身上就搜出了不少的金银珠宝,就是放到当铺里被东克西扣了少说也还估值五六万两银子,怎想得到他鞋里竟还藏了老大一叠的银票,只看那纸质花纹,众人都认得那正是山西富贵钱庄一千两一张认票不认人的票子,那厚厚一撂,少说也有百八十张,众人实在想不出这少年的来历,还在吃惊,俞文照已是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道:“老子全都不要了,全都给你,好不好?”
那女子也实在想不通怎的俞文照竟能一把抓住自己的手,想要甩也甩不掉,只见俞文照嘴边和腕子上油光光地还发出烤肉的香气,明是偷吃了东西,连手都没有洗,大是恶心,正要喝骂,却见俞文照用脏兮兮的手把那一叠臭烘烘的银票塞向她手里:“别不好意思嘛!我们两口子谁跟谁呀!你全拿去,老子家里什么都他妈没有,就是钱多,这样的票子,还多的是。”
沈镇江虽是吃惊这小混蛋身上钱物之多,实不知是什么来历,本也再不敢轻易造次,怎奈女儿被这小混蛋拉住了手,嘴里还不停地胡说八道,大是不成体统不像话,手里的剑带着剑鞘已是向俞文照双臂曲池穴点去,只见俞文照不及反应,双手一震,已然松开了手,一连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里却兀自没有松开那一大叠的银票:“你个老混蛋,不要就不要嘛,干么打人?当老子好欺负么?”
“打你?”沈镇江怒道,“这还是轻的,你若是再敢胡说八道,更要叫你好看!”
俞文照冷笑:“你个王八蛋,你就以为当定老子的老丈人了么?他别说老子把你女儿骗到手之后过几个月老子就要甩了她,就是真的老子要跟她过一辈子,照样把你杀了埋了,就跟杀条老狗一样稀松,你神气个屁,老子可绝不会想跟你个老乌龟过一辈子!”眼见沈镇江又是一个嘴巴打来,俞文照冷笑着微微一低头,沈镇江再也想不到眼前的小贼竟然武功绝高,这一记耳光竟被俞文照轻轻就避过了:“好,你们打老子!老可以把老子往粪坑里推,可以用柴头的火头顶着老子的肚子烧,可以不给老子吃饭,可以把老子倒吊起来,还可以用脚踢老子的小肚子!去你妈的个蛋!”俞文照想起自己在双龙山庄所受的苦楚,越说越是眼神狠毒,沈镇江一肚子火气没法出,一连十几记巴掌打出,俞文照连看都没看他,只是看着地上发狠,但他的手掌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间被俞文照或滑步或侧身让开,身法之妙直看得旁观众人都吃了一惊,他却是气得只想要打着这小贼方能出气,虽是觉得小贼步法有些古怪都不及细想了,突地俞文照一抬头,沈镇江看到俞文照凌厉深沉狠毒乖戾狂躁的眼神,饶他也是一方武林大豪,也不自禁地心神大震,机伶伶地打了个寒战,还不明白这少年说的是什么,俞文照已然跃起身子,雷霆万钧一掌向沈镇江拍出,这一掌出手,掌力之霸道沉雄,哪还有半点的无赖气象?在场所有的人看得都大吃了一惊,无不心神大震!
俞文照眼巴巴地道:“我看你们在下面放了好多的香油点长明灯,怕你们油多得烧不完,这才倒上去了,老子也是好意呵,要是被老鼠偷吃了,那可大是对观音大士不敬!”
果然这小混蛋在房上倒了油,众人先前闻到了香油味真不是错觉了,沈镇江怒目盯着俞文照,却见俞文照嘴角流出了口水,直勾勾地看着左面,沈镇江顺着他眼光看去,原来是自己的女儿也来了。
那女子叫了声:“爹,小心!”
沈镇江回过神来,举掌便要格开,沈正学却分明看出这少年出手一掌掌力之强劲霸道,远非沈镇江所能招架化解,早掠起身来,骈指一指直指向俞文照眉心大穴,他看那一掌之威,知道不只是沈镇江接他不下,纵是自己两人并肩齐上,也未必能接得这一掌住,用的是“救斗不搏戟,披亢捣虚,形格势禁,自为之解”的兵法,果然俞文照凌厉风发的一掌刚一触及沈镇江的手掌,连力道都没有吐出,便已如风吹木叶般向后飘开,别人倒也罢了,都以为他是被沈镇江的掌力逼退的,沈镇江自己却清楚之极,自己的掌力根本连一点都没有发出,这少年竟然不但收住了刚猛无俦的一掌,不全身上下没见一丝动弹,人就退开了,这样收发自如的功夫,便是自己三兄弟加起来,也万万做不到!
俞文照身形退后却还不止,所有人都当他退了两丈远必然就要停下身子了,但是俞文照的身子却有形无质一般,脚只是轻轻一点地,就飞快地转了一转,人就又像是随风飘起的一般,瞬间拨起三丈来高,反手一勾,挂住了佛堂前面的一个小阁楼顶上的飞檐,再一借力,身子在半空身了个跟头,稳稳地站在那小阁楼的瓦上,身法干利落,漂亮之极,这一手轻功现出来,众人无不骇然,再也没有敢相信眼前的竟是个用飞抓爬墙、打架撒石灰、就是跟狗拼命都要在地上打滚的无赖少年!
俞文照冷冷地眼神有如实质一般,眼光所到之处,没有一个人敢再跟他对视,俞文照正要说话,却听了沈家庄东面传来了一阵纷乱之声,远远地纪春秋大喝道:“什么人敢乱闯大军?”
一个沉雄浑厚的声音道:“在下扬州秦铁城!”
俞文照呆了呆,知道秦铁城此时到这里来,显然是为了要阻止十三恶人对沈家庄下手,但他却不知道怎么秦铁城会知道自己要向沈家庄动手的,正要叫纪春秋隔住秦铁城,却又听得一阵大乱,俞文照稍一思索,便即明白秦铁城通名,显然知道纪春秋知道自己和俞文照的关系,是要逼得纪春秋心存顾忌之下,拿不定主意,就这一迟疑之间,秦铁城就已是冲入了元兵的战阵里头,而元兵不得命令,秦铁城也并没有出手伤人,也就没有向秦铁城动手。
俞文照冷笑着自言自语:“你来了又怎样,我就放得过他们了么?”看着下面的众人道:“你们敢人多欺负人少么!好,那老子告诉你们这帮龟孙子王八蛋,老子带的人更比你们多得多了,你们这是自己在找死!!”
俞文照运内力远远地传出自己的话去:“各路人马把沈家庄给老子围了,不许放走一个人,走了一个,老子剥了他皮!”
秦铁城的声音也立即响起:“照儿且慢动手!”
这一下,韩千秋和沈正学兄弟也听出了来人的声音:“秦大先生!”
俞文照冷冷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片时之间,就见到两条人影风驰电掣一般飞掠而至,前面那人正是秦铁城,后面那个人却正是沈家庄大庄主,名动江湖的风雷剑客沈万钧,本来俞文照没见过沈万钧本人,但是吴没骨头大仇所系,大都城杀了晋王之后,大才子兼程就到了寿阳杀熊岭下的沈家庄上把各人的形貌都暗中认清了,甚至还把各人的面目画了肖像下来,而吴没骨头处心积虑,数年之前一面教俞文照练武,一面也暗中把风雷剑法偷偷学到了手还破解无遗,自然俞文照一见面就认得沈家的大公子,就是庄上众人,连了庄里的家丁门房马夫,都了解得清清又楚楚,何况沈万钧是吴没骨头魂牵梦萦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大仇家?
秦铁城不及跟众人相叙,便对俞文照道:“照儿,你怎的到这里来胡闹?若非丐帮弟子找到我,你可就要铸成大错了!”众人再也想不到眼前这少年竟跟秦铁城是相识的,看来关系还非同一般,不觉大奇。
此时四下里人影闪动,劲风飒然,原来十二恶人也都赶来了。
吴没骨头面上还是那程老书生的面孔,冷笑:“秦大先生,你吃饱了撑得没事干了跑到这里管什么鸟的闲事?这是十三恶人跟沈大侠他们的梁子,你老人家还是不要白费力气,滚你娘的蛋罢!不然我吴没骨头眼里认得你,翻脸动手可就不管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了!”说着一把扯下了人皮面具,冷冷地看着沈万钧:“沈大庄主,你可还记得二十八年前跟着说书程老头子的那个癞痢头小秃子么?”
沈万钧虽听得秦铁城说十三恶人要对沈家庄下手,两人兼程赶回来,却还不清楚十三恶人跟自己是哪里来的过节,他看着吴没骨头戴着面具的样子就想起了一些旧事,再一听他说话,已是明白了几分。
沈正学道:“吴大爷是来为程老先生报仇的么?”
“正是正是。”吴没骨头皮笑肉不笑,眼里怨毒的神色看得众人头皮发麻,“当年的癞痢头小秃子学了几手不成气的功夫,现在不过在鬼愁谷十三恶人里面充数罢了,但既然在鬼愁谷混到了一碗饭吃,就不能不想着沈家庄大爷们的恩德了。十三恶人没出息,知道自己那点人打不过你们庄上这么多的人,不过呢,却好在我们老大手里有元人的兵符,所以就把寿阳府和孟州的鞑子兵都找来做帮手,真是不叫话,也正叫各位见笑了,实在要请各位不要见怪才是。”
说着话,果然就有庄丁跌跌撞撞地跑了来:“庄主,不好了,平晋、孟州和本府的元兵已是把沈家庄四面团团围住了!几个上去想要打听他们来意的兄弟一上去连话都没说得出一句就被元兵乱箭射死,还请庄主定夺!”
众人面色惨白,沈万钧虽也阅历极多,在这样情势之下也不禁呆住,只是望着秦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