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牵着我踏入酒店,刚一露面就有许多目光射来。我觉得好奇,便一一回望过去,几个布衣男子反而红了脸,低下头专心喝酒水。
“他们在看什么?”我哪里还像个妖怪?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袖子遮住了我的脸,“容貌太美会是罪过。”声音冷冽带着感伤,我不敢多问,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旁。
我的容貌确实是百里挑一,这归结于桃雁长得美。当年看着她的身子在河面上赤裸裸漂流那么久,我实在不忍心,到了夜晚便将她尸体收走。暴晒之下,她早已魂飞魄散,只留下白嫩娇美的躯体。
老树妖看了一眼便啧啧惊叹,说她长大之后定是沉鱼落雁的美人。可是她还没有长大,就被村子里那些男人糟蹋了,还将她溺死在河里。怨念不散,这个躯体在河水里漂流却不腐烂。
以怨养怨,我抓来村子里姿容可以的美人,弄花她们的面庞,让她们心生怨恨。再杀了她们放出她们的心头血,一点点滋养桃雁的幼体。杀了几个村庄的美人之后,她的身体长成了,浴血而生,白皙如玉,带着倾城的魅惑。
我将她的脊骨破开,终于将自己的白骨融了进去,后来我诱惑男人,杀人吃心,比起之前要等晚上杀几个过路人要方便许多。我只需要往夜色下一站,便有无数的男人自愿走来。
“两位想吃点什么?”小二搓着手,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不定。我冷魅一笑,真想挖了他的心来吃,当然店小二不知我所想,见我笑了靠得越近,我能闻到他血肉的香气。
对面坐着的男子面色一冷,将手盖在我的手上,不悦的对店小二说道:“来几个清淡的菜肴,周围这三个桌子我都包了,不许任何人靠近!”
店小二点头哈腰接过金锭,眼睛里光芒大盛,走远的时候还不忘再看我几眼。
“你又动了杀念!”语气颇为不满。
我把玩着酒盏不以为然,“这样贪财好色的凡夫俗子,杀了也是活该!”
他接过酒盏,倒了一杯热茶给我,“尝一尝人间的食物吧,忘了那些鲜血和往事。”我先是一惊,从他手心里接过了温热的茶水,小心地喝上一口,却尝不出任何滋味。
“你知道我皮囊是怎来的,你也知道我怎么死的对不对?”我颤抖着,热茶滴落在手心上,“那你叫我怎么能不去怨恨这些男人!”
“那一年灾荒,我父母将我卖给了一个年老的贵族。他已经耄耋,白发苍苍,家里却有妻妾无数。那晚他要来临幸我,黑瘦的手像是老树枝桠,他不停抚摸我的胸脯,掐着我的皮肤,直到我疼得落泪,生出了红印他才满意地松开。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多厌恶。那一年我才十四岁啊!他喜欢让我脱尽衣服跪下,在地上像狗一样地爬行,他喜欢看其他壮汉用鞭子抽我。”
眼角酸胀,我一擦又是满手的湿润。百年过了,我只知血,却忘记了泪。
他用指尖帮我擦去泪痕,怜惜道:“长安你哭了。有了泪你就不再是妖,你记着你是个人,只有人才会觉得痛,才会哭。”
我茫然点点头,“后来我拼命逃出了贵族府,却被抓住了。他们在树林里拔光了我的衣裳,一个接着一个,直到天亮的时候我咽了气。我很累,却怎么也合不上眼睛,几日都没有人来找我,过往的人看了我一眼都惊恐地收回目光。我就一直躺着,心里恨极了,苦极了。等我一日坐起了身子,可以行走的时候,我才看见自己只剩下一具枯骨,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哈哈”红唇勾起,我痛快地笑了,“你可知后来,哈哈,后来我去了那个府宅,那个老头已经死了。我便将他的儿子,孙子都杀了干净,将他的府宅都烧了干净。从此我再也不能休息了,只能日日夜夜行走,躲到了鬼魅的树林里,找到了同伴。”
他垂下眸子,眼神淡淡,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我是邪灵,你该杀的!”
他不答我这句话,却开了口,“长安忘了吧。放过他们,也放过自己,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如果你只能再活一年,我愿意一直陪着你,让任何人都不会伤害你!”
灼灼的目光难以逃避,忽而觉得自己活了这么久也够了。有个人愿意陪着我,守着我,还有什么其他的期待。
“上菜啦!”小二打破了沉闷,鱼肉堆了满桌。我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褐色的肉块,使劲嚼着依旧尝不出味道。
叹了一口气,准备放下筷子。不想他却夹了一筷子肉食给我,“长安你要吃,不要让别人发现你是妖。”
他是在为我考虑,心里一暖。端着白色的米饭吃起了肉,有没有味道又怎样?我要在人世活过一年。
“你叫什么名字?”这么久,我一直都不知晓。
修长的骨节端起杯盏轻抿了一口,姿态优雅,“慕濯,忠州幕侯家的三公子。”
我不解“你是王孙贵族,又为何要去当个道士?”
他笑了,昙花一现,不可描摹,“道士是很久之前的说法了,现在妖魔众多,世人已经创立了门派与妖魔对抗。沿用的是道家法术,却不叫做道士,叫做仙师,这是尊敬的称呼,更多的是叫捉妖人。大多数捉妖人,是因为自己的亲人被妖魔所害,所以才会入了明镜堂。”
“那你呢?”
他抿起了嘴唇,“这就是我要说的故事。当年忠州贵族在山中打猎带回一个昏迷的女子,其女子貌美,不久便封她为三夫人。因她貌美而伶俐聪慧,对她格外宠爱,同为名门之后的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指责她为妖魅,用妖法勾走了夫君的心。不久三夫人怀孕了,诞下一子,大夫人和二夫人害怕她凭子嗣凌驾于自己之上,便找来道人勾引妖魔侵入三夫人的体内。不久三夫人发狂,同谋的道人令附在她体内的妖魔现行。三夫人百口莫辩,当时就一头撞死。留下出生不久的孩子,所有人都说他是妖孽后代,只有他的父亲顾念旧情,但不等他成年就把他送入了明镜堂。”
“遭人白眼的感觉,饥饿的感觉,冬日风寒无衣可穿的感觉,长安我都知道,我没有母亲,养我长大的就是明镜堂里的仙师。现在你我都还在,往事都过去了。”
茶水凉了,他冷清的眸子里藏的都是寂寥啊!他也不想超脱物外无人可近,可从小开始,所有的人都怕他,恨他。就连自己的亲身父亲也不敢抱一抱他。
我喝着冷去的茶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他抬起了脸,目光温和,一寸寸从我面颊上扫过。手掌盖在我的眼睛上,梅香四溢。
他说:“长安你的名字是我取的,我想让你一世长安。不仅仅是这样,我还想度化你为人,只有成人,你才能和我在一起,不再分离。”
慕濯的清眸停在对面红衣女子的姣好的朱唇上,此刻他沉寂淡然的心有了一丝渴望,渴望将手心里的女子留下。
只有留下她,自己和羽狐的打赌才会赢。这具身体是慕濯的,记忆也是慕濯的,而真正的他却是无果――阴司神君。
当日羽狐跳下深渊之后,他也跳了下去。长安不见的那一刻,他是真的害怕了。心里一空,像是失去了某个很重要的东西。
这只是婆娑梦境的第一梦――百鬼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