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桐抱起长安,慢慢走回房间,他的视野里一片空白,庭院里的月光消失了,假山消失了,他走在一片残破的空白中,世界里只有他怀里的这片火红,像一团无法掌握的火焰,片刻的绚烂浓烈之后,她就将在自己的眼前永远的消失。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又是怎样将长安放在床上的。她精致的面容,眼尾间的艳色褪尽,他刚见她的那晚,她穿着火色的长裙,艳丽无双,轻佻之下掩藏着杀意。那样的杀意亦是致命的吸引。此刻她却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不会再对自己笑,不会再复杂地看着自己。
“妖又怎样?人又怎样?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你,与你的身份,容貌都没有关系。”他拉起床上那双冰冷的手,颤抖地放在自己的嘴唇下亲吻。
“你快醒来吧!若是你不肯醒来,我就辞去官职,守着青灯问一问佛主,为什么要对你这样的无情!”
眼角有晶莹的泪珠在打转,却怎么也不肯落下。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将咸涩的泪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的手越来越凉。杜青桐望着窗外,从来没有觉得夜晚是如此的清冷漫长。
门被推开,慕濯步子有些轻浮,身形晃动,像是受了极重的伤。杜青桐挡在红衣女子的面前,眼神冰冷如霜,恨意铅重。
“只要我杜青桐在,就不会让你靠近她一步!你伤了她,几乎要了她的性命,事到如今你还要对她怎样?”
慕濯轻轻瞥了他一眼,黑色的衣角划过,带着清冷的气息。修长的手指轻巧地点在杜青桐的脖子上,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他的脚步甚至没有停下过。
等杜青桐明白过来时,黑衣的男人已经走近了床铺。
“你对我施了什么法术?我动不了了!你要是敢伤害她,我今天拼尽所有,也不会让你离开杜府。”杜青桐额头上的青筋跳动,能让这个清俊温和的书生如此动怒,看来床上的人对他的意义极重。
一直没有开口的慕濯,清冷如泉的声音响起,“你愿意为了长安付出一切?”语气清冷,平淡没有波折,甚至感受不到他对长安的在乎。
杜青桐迷惑了,他口中的“长安”就是床上的红衣女子吧。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愿意!以后若是有谁想要动她,伤害她,除非从我杜青桐的尸体上踏过。”
慕濯若有所思,清冷如寒星的眸子,让人不敢多看。
他不再说话,从袖子里拿出几颗草药,慢条斯理地放进自己的嘴里细细咀嚼。直到口腔里充斥着苦涩的味道,他低下脸,缓缓靠近床上昏死的女子。
她的眉眼,自己看过多少次,甚至在她出世的那个晚上,他也静静地站在她的床边。她睡得安静,而他的心里却是起伏不定。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毁了长安,会让她恨自己。但是他愿意用这样的方法毁掉弑妖剑,将她送出明镜堂,用另一个“人”的身份活下去。让她能在人、妖混战的乱世中活下去。
杜青桐说能护她周全,这就足够了。他们俩身上本就有难以解开的诅咒,这一辈子是注定要纠缠在一起的。
自己的苦心和用心,她能明白吗?她能不恨自己吗?他深深望着床上熟睡的人,十指握紧,刺入肉中的疼痛也不能将他从这样的挣扎和担忧中唤醒。
此刻面对昏死的长安,他依旧是这样的矛盾不安,慕濯你是不是做错了?你毁了长安,她看你的空洞无助的眼神,你能忘记吗?
慕濯闭上眼睛,贴着长安的嘴唇吻了下去,她的嘴唇好凉,没了自己渴望中的温度。舌尖触及她的舌尖时,慕濯耳边响起一阵蜂鸣,像是九天之上天宫中的钟声。
他握紧了手下的床单,一点点绞紧,将自己口中的药汁全数渡入长安的口中。嘴巴里尽是苦涩,甚至连心也是苦涩的。
是谁将一颗种子埋在他的心上,它长成的时候他不知,它开花的时候他不看,直到它凋谢了成为粗糙尖锐的枯藤,他才觉得疼,觉得后悔。想要移开,才发现这颗种子已经盘踞满他的心田。
除非丢了心,他都无法忘却,都无法觉得不痛。长安我悔了。
他勾住昏迷中女子的舌尖,轻轻吮吸,苦涩甘香的药味在俩人的口腔中弥散开来。你醒来之后只会恨我,长安我私心想要你永远睡去,恨我也好,只要能记着我。
杜青桐听到身后传来暧昧的声响,咳了咳,表示还有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在。他摇摇头,身子却依旧不能动,“长安都这样了,你还趁机轻薄她,此非圣贤之道也!”
慕濯松开了嘴,薄唇划开一道笑意。
他伸出手腕,在原先的痕迹上又划开了一道血痕。血染桃木,桃木剑一出非死及伤,妖物伤口不能凝结,最终失血而亡。
能解之法,用三种草药配上染血者的鲜血。慕濯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是他为了染红桃木剑,而这一次是他为了救回长安。
手腕上的血滴入长安口中,她的苍白的嘴唇有了血色,变得诡异而妖娆,宛如是一株带毒的植物,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胸前的伤口快速的愈合,慕濯淡淡笑了,而他后背上的伤口却因为失血的缘故而格外疼痛。三种草药很难寻觅,好多个夜晚,他离开明镜堂,苦苦寻觅三种药材,只为让长安假死在众人的眼前。
他起身捂住自己的手腕,一道淡淡的光芒闪过,伤口迅速愈合了。慕濯是凡人吗,而他体内的灵魂却是无果,他是阴司神君,是佛主坐下弟子,却不是个仙人。
慕濯从杜青桐的身后走过,动手在他后背轻点了一下,黑衣乘风迅速走到了门边,“长安若是醒了,我想见她,这几日我留宿在你的府中。天下人都道,新晋状元郎温文尔雅,我想你是不会拒绝的!”
动了动自己的身体,杜青桐刚刚庆幸自己重获自由身。结果黑衣如风的某人就丢下这么一句话,从头到尾都没有给他插嘴的机会。
待潇洒的黑衣走远之后,杜青桐才敢瞪了他一眼,“口才这么好,你怎么不当状元,去捉妖真是浪费了!”
他迫不及待转身,看向床上的人,红衣映衬下她精致的小脸格外苍白,下巴比起刚见时刚加瘦削,尖尖的下巴像一把匕首一样刺进杜青桐的心坎里。
“还好血都止住了,来人去炖点补品过来。”他含笑望着床上昏睡的美人,他可不在意长安是妖,还是人,只要能让她开心,只要能把她养胖了,将天下都送到她的面前,他都会尽全力去做。
坐在玉阁中的皇帝打了一个喷嚏,新宠美人玉贵妃踩着碎步,步步高雅地走到窗口边将木窗关了起来。
“陛下如此不爱惜身体,叫臣妾好心疼啊!”
帝王闻言哈哈大笑,“难得还有美人关心孤王,若是孤王真的受了风寒也是值得的。”他高大的身子落下,一把抱住了长裙飞扬的玉贵妃,向雕花大床走去。
他宽厚的嘴唇贴在玉贵妃小巧的耳边,轻声道:“今天你可要好好满足孤王!”
玉贵妃展颜一笑,直比牡丹盛放还要动人心魂。帝王抱紧了怀里的女人,紧盯着她娇媚富丽的面庞,“回眸一笑百媚生,后宫粉黛无颜色。如此美人,叫孤王亡了江山又何妨。”
他只是为了哄美人开心而随口一说,没想到不久之后,亡国的丧钟真的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