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平房外边,一个穿着灰色长衣的身影在铺满红砖的院子里来回踏步,红砖上仍是湿润,几块青苔趴着,颜色格外鲜明。
院中的人撩起衣服的下摆,来回踱步不停。氤氲的水汽中有玉兰花的香气,他将院子绕了几遍,宽正的额头上蒙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融在湿润的空气中,身上长衣甚厚,裹着热气腾腾的身子,叫人烦躁。
一声婴儿的啼哭从雕着暗花的房间里传来,无漆的木门露出苍褐老木的颜色,在雾霭沉沉的午后,看上去格外阴沉无趣。
稳婆用蓝布擦干净手上的鲜血,喜滋滋踩着小碎步跑出来,对院中的男人道:“恭喜思药师,是个千金。”
“好好,赏!”说完话,他才有力气用袖子将头上的汗擦干净。
穿着碎花小袄子的仆人拿出一吊钱中间用红线穿过,象征喜庆,递给了稳婆,男人淡声道:“我们是小门小户,在平成立足不易,实在给不起太多的钱。”
稳婆也是直爽人,朗声大笑“思药师可别这么说,当初我的腿可是你给治好的,没留下一点毛病,这比任何赏赐都让我侯菊华难忘。”
药师家住在平成以北,已是平民居住的地方,多是刚从外地迁来国都的人,与城东的钟鸣鼎盛相差甚远。
半旧的灰色长袍上染着淡淡的药香,姿态端正很是认真地对稳婆一拜,“多谢你了。”远山秀水的面容上,露出浮云散尽的一笑。
稳婆一愣,久久移不开眼睛,儒雅的气质真是赏心悦目。不过她亦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回过了神,笑道:“岂敢受药师一拜。”
她顿了顿,记起呱呱坠地的婴儿,裙裾移动,“药师的女儿生得极其貌美,那双眼睛像极了您,如同黑曜石一般,很是讨喜。”
药师满脸喜色,墨色的眼睛眯成了缝隙,“快让婢女抱来给我看看。”
厚厚的被褥中裹着一个刚出生的小生命,她闭着眼睛,皮肤微红,皱巴巴的像朵没有开出的花朵。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自己的女儿,药师怎么看也看不够。
“囡囡睁开眼睛给阿爹瞧瞧”他语气极其柔和,如同三月微醺的春风。
棉褥里的小婴儿像是听懂了一般,睁开墨玉的双眼,清透无瑕,好奇地盯着眼前的人。一双眸子极其生动,来回转动,像是要把所有的景象都看清楚。
“幼女果如稳婆说的,顾盼多姿,眼若清潭毫无杂质。”他满脸都是幸福自豪的笑容,将女儿抱在怀里轻轻摇晃哄弄。
稳婆也被他情绪感染,上了年纪的脸上笑开了花,“药师赶快给女儿起个名字吧!”
“这个……眼似浩瀚寰宇,嘴唇小巧如同杏花薄瓣,不等几年定是标志的人儿,真是取了我和拙荆的长处,就叫‘倾城’,思倾城。”
“真是极好,定能倾倒众生,等到了出嫁的年龄,只怕东城的权贵也会来求取。”稳婆嘴角噙着笑意,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踏破门槛,名庭若市的景象。
药师哄女儿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模糊起来,红颜倾城,真的会是一件幸事吗?
几日之后,婢女小心带着周岁的小婴儿去洗浴。脱下重重包裹的衣物,忽然手指碰到了轻响的东西,仔细一看女儿的脚上竟多了一串银铃,做工精致,每个铃铛上雕琢着繁茂的莲花和“”字。
婢女没有在意,只以为是夫人或是老爷,给小姐戴上以求平安的。
晚上略微一题,配药的思偕却愣住了,奇怪道:“并没有给女儿买什么银铃之物,念她年龄小怕磨破皮肤。”
婢女也觉得奇怪,“难不成是夫人?”想想也否定了,夫人正在坐月子,哪里有空给小姐买银铃挂件。
药师望着手中的药材,温和的眼神忽然间变得警惕起来,对婢女嘱咐道:“这件事你不要和任何人乱说,若是夫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我买给女儿的。”
婢女点点头,心里却怎么也想不明白,除了稳婆,夫人,药师,再没有别人接触过小姐,刚出生她是赤条条来到世上的,没有任何不同,怎么忽然脚上就多出一串银铃了?难道是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安排?
四岁之时,一家三口坐在梨树下,教女儿读书认字。思偕是药师,自然识字,肚中还颇有文涛。夫人亦是小家出的碧玉,琴棋书画说不上拔尖,却是样样精通。
倾城坐在思偕的膝盖上不安扭动着,娇小粉嫩的身子,桃花般鲜嫩的面容上已经瞧出日后惊人的美貌,一双墨玉眼,越发清澈如水,不染一点世俗尘埃。
药师夫妇,竭尽心思保护女儿,教导女儿,就是希望她日后不要被自己的容貌所累。红颜薄命,他们担心的就是这个。
幼女颇有慧根,不一会教得字都已经识全,还能咿咿呀呀背出一些简单的诗词。药师夫妇既是满意又是担忧。
一会便放她去玩耍,纤细的小脚上挂着的银铃发出悦耳的声响,晶莹璀璨的色泽却刺痛了思偕的眼睛。
他早前就去寺庙中占了一卦,女儿脚上多了一串银铃不知是福还是祸。卦象的解词,他至今还记得,“倾城忽至,岁月已昔。乾龙骄凤,亦荣亦损。”
女儿今生,情路坎坷,命中红鸾星宿竟会两动。结局如何,就要看她自己的取舍。思偕时常琢磨如何能化解,哪怕女儿平凡一世,亦是无所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