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走回城北的时候已经天黑了,脚上磨出了不少血泡,只觉得袜子已经和脚底黏在一起了。
满天的星光在我头顶上摇摇晃晃,我心里多了一个人,想起他忍不住嘴角上扬,想着以后不知何时能够相见,心情又失落下去。
就这样一会失落一会满足,交织不定的心思让我不曾在意到自己脚上的疼痛。直到走到了熟悉的大门面前,见到粉色的月季开得正好,心里才慌乱起来,完了,完了,回去一定是要挨板子了。
爹爹虽然从来不打人,但是见我女扮男装出去这么久,又跟许佩说我不肯嫁他,这一顿责罚肯定是躲不过了。
手抚在大门上,犹豫着要不要敲响,大门已经开了,竟是虚掩的!我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百般不愿地走进了庭院里。院中寂寂,灯火通明,母亲,爹爹,就连婢女都聚在大厅里,似乎一家人都在等我回来。
这会子一直平静的心才慌乱了起来,立马自己先承认了过错,“爹爹,娘亲,孩儿知道错了!”这眼泪说来就来,抬起青衣的袖子惶恐不安地擦去脸上的泪痕,无措地望着他们。
“还不过来。”爹爹的脸上暗沉一片,俊美的脸绷得很紧,嘴角微微颤抖,我还没见过如此恼怒的爹爹。
这次的祸真是闯大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厅中的,只见母亲不停擦着眼角溢出的泪水,秀美的面颊上一双眼睛已经肿成了杏仁。自己真是太任性了,让娘亲为自己哭成这样。
爹爹拿起藤条在桌几边抽了一下,凌厉的一声巨响将我吓了一条,清冷的脸上布满了铅重的铅云,一幅山雨欲来的气势,“还不跪下!”
熟悉的声音,带着我不熟悉的愤怒。两腿一软,直直地向座椅上的父亲跪了下去,“爹爹孩儿知道错了!”惊惧后悔交织在一起,眼泪不停滚落,用袖子怎么也擦不干净。
“你可知道你这一走,你娘亲为你流了多少眼泪?你又知道爹爹这颗心里是多么的害怕……你很少出门,这一走到了天黑才回来,若不是婢女拦着,只怕你娘亲就要出去寻你了。你还年幼,我们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出去。要是你回不来,非把我和你的娘亲急死!”爹爹的声音沉闷异常,说到这眼眶迅速的一红。
我望着爹爹失态的模样,甚至忘了擦去脸上的泪水。
因为愧疚,我无言再面对双亲,跪下之后重重地叩了头,“孩儿错了,孩儿不该不顾及双亲的感受。孩儿保证以后再也不擅自离开了。”
额头和冰冷的地面相碰,发出咚咚的声响。一阵晕眩和刺痛之后,我额前流下了温热的液体,父亲的手不可自主的颤抖起来。娘亲连连擦泪,求情不已“夫君孩子知道错,你就饶过她吧,若是因此破了相会误了孩子一辈子的!”
“罢了,起来吧!”爹爹无力道,垂手不再看我一眼,额头上破了皮此刻已是嫣红一片,他做父母的,气恼过后便是无尽地心疼。
待我站起身之后,父亲望向我,眸子之中清辉熠熠像是能将我看透一般。
“思儿你今天怎能和许公子说那样的话?”平静的声音中听不出一点情绪,这才让我害怕不安。
“我也没和他说些什么啊……”我缩了缩脑袋,只希望爹爹不要发怒才好。
“你……”爹爹霍然伸手指着我,恨铁不成钢地问道:“许佩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就偏偏不肯嫁给他?你今天压在他的身上,你可知你差点撞碎了他的腰骨。这孩子疼得那么厉害也不肯说一个字,只是求我们赶紧把你找回来。”
我一时没能回过神,半晌才结结巴巴重复了一遍,“我差点撞碎他的骨头啊!可是我又没有要他接住我,而且……“爹爹的脸色越来越阴暗,将一旁的藤条都握在了手里。
“而且我又没有看见下面有人,要是知道那个呆子站在下面,我也不会跳下啊!”说完,我就躲到了娘亲的身后。
爹爹被气得猛烈咳嗽不止,俊美的脸上青白交织,“你……你可知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命中有一劫难……咳咳……”
“什么命中一劫?”我望向父亲的眼神满是困惑。
他沉沉的眸子扫过我的脚踝,那里有一串银铃链子,银铃有时响动有时不响,也不知道铃铛里面是什么,很是特别。看着爹爹不安的眼神,我有些不安,难道和银铃有关系?
“罢了,我多说无意,如果天意不可违。”爹爹说到这里就转过了身子,“你去看一看许佩吧,他现在还躺在家里,也不知会不会留下后遗症。你自己和他说清楚,这件事我不想管了!”爹爹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再也不多看我一眼,往屋外走去。
娘亲双眼微红,看了看走出去的夫君,又看了看我,“孩子你会后悔的!”笃定,伤心的表情,如同一个诅咒,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双亲离去。
“我真的会后悔吗?”我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四周,隐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朦胧之中又出现他的模样,清冷的眼,玉华般的气质,君子如斯,一见倾心。纵使后悔,我也愿意。
许多年后我每每记起母亲悲伤恼怒下说出的这句话,总觉得有一种宿命的味道,他们是不是已经知晓,他们想要改变这样的结局,却依旧无能为力。
我睁着眼睛,一直无法入睡,等天蒙蒙亮了。我就起身站在庭院里等婢女醒来,等许家的大门开了。
六月天已温热,早上的风还有些凉。我来来回回在庭院中踏着步子,不知道怎样和许佩开口。他对我百般纵容,一心一意守着我做他们家的媳妇,我该怎说才能不伤了他的心?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说……”我踩在鹅软石的小径上,急得满身是汗,风一吹又有些凉,汗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反复几次之后住在偏室的婢女走了出来。
“小姐你一大早在做什么呢?”她打着哈气问我。
“我要去见许佩!”早点和他说清楚,早点回来休息。
婢女无力回答,“这会子许公子肯定在睡觉,你再等一等吧!”
“不行,我等不了!”说着,我又爬上了白玉兰树,在婢女满脸惊讶的神情下翻了出去。她怕惊醒老爷夫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张开的嘴巴又合了上去。
我站在许家的屋檐下,等空旷的街道上撒满了阳光,等安静的四周有了人声之后,许家的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中年的胖子拍了拍嘴巴,困倦未消地望着街道。
一阵风闪过,眼前多了一个人,是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少女。狡黠灵动,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灿烂的光芒,臃肿的中年人哈气一下都散了,望着眼前出现的灵气少女,说不出话来。
她先开了口,“我要见许佩!”杏花色的唇瓣撅起,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让人见了只觉得朝气蓬勃,却生不起讨厌的心思。
中年展眉一笑,“小姑娘来找许佩做什么?他昨天摔伤了,现在起不了身子。”
刚刚还雄赳赳气昂昂的灵动少女,转眼就低下脸头,望着自己裙摆上的绣花,有些不安自责的神态。
中年人立马猜出了一二,“你是思家的女儿吧,昨天许佩一直在念叨你。”他说话语气淡淡,没有丝毫的责备。
但在我听来,比责备更让我不安。
“你是许伯伯?”这个富态和蔼的中年人看上去和许佩长得一点也不像,许佩一股子书生气,清秀得像姑娘一样,整日之乎者也,没有一点意思。
“是!”他点点头。
我犹豫了片刻,开了口,“许伯伯,对不起我不想嫁给许佩,我……我遇到意中人了!”对着中年陌生大叔吐露我的心思,还是头一次,感觉很是变扭。
“哦……”他淡淡应了一声,竟没有反对。可能觉得我将许佩伤成那样,确实不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媳妇。
“我现在想要去见他,和他说清楚。”我抬眼飞快扫了一眼许伯伯,希望他能快点应了我的心愿。
他沉默了一会才说:“是我们家许佩没有福气,娶不到你这样的好姑娘。”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性格难训,离经叛道,怎能是一个好姑娘。
开门的人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们许家只有这么一个独苗,你不要再伤他了。”语气中是长辈的无奈与怜惜。
我连连点头,飞快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