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光失控之初,那女音便急急颁令,着所有回纥人退守一旁,而左养山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喝令灵月教DIZI集中,要将小倩护在中心。小倩才拉了夜名退下,那白影也疾倏退后,对着碧光冷眄不止,似在用力回忆什么,全神戒备地如临大敌。
但麻衣人并不当即出手,狂笑声止住,好整以暇地开了口:“霍伽,我亲爱的公主,你的父亲为了权势,可以看着你的恩人死去,你还要为了这样的父亲拼命吗?”又伸手往那白影处一指,“你,果然追来了中原!本君说得没错吧?魔,永远是魔,你与本君一样,本性中唯有愤怒,注定不会放弃杀戳与仇恨!”
回纥人群中,那女音突然道:“天冰叔叔,我们铁勒一部,承您照顾了百余年的光阴,风调雨顺,成为草原上最幸福的部落。难道说如今,您真的忍心让我们获罪于光明,成为圣火永恒的罪人吗?”却也是向那白影说的。
白影退在一边,麻衣人与回纥女音的话一一传来,他衣袍震颤下,突地仰天大笑起来,由缓而疾,越来越快。两行泪从他眼中涌落,还未落下便凝结成冰,在如昼火光下,折射得极是明显,衬得面庞透明,细如牛毛的血管,淡淡地清楚可见。
笑声里,只听他一声狂叫:“哈利尔,我记得你!”猛地便要作势扑上,但势子才起,突地生生凝住,面孔扭曲,寒气有如薄雾,从周身一阵又一阵地发散出来。
那麻衣人呵呵又是一阵笑,说道:“哈利尔吗?不对,本君现在是渡劫贤者,你莫要再叫错人了。而且,害死你妹妹的,是这帮铁勒部混账,如果他们不是爱惜宝贝,说什么也不拿出来救她,她又岂会死去……岂会死去!”
那女音却脆声叱道:“哈利尔,我已求动了父亲,却是你焦躁冒进,一心窃取,甘心将自己出卖给魔鬼,才害死了天雪姐姐……和我们部族里那么多的无辜者!”麻衣人更是冷笑,沉沉道:“能引动本君垂青,是哈利尔的福气,你们这些无用之徒,却又知道些什么!只可惜天冰……你听大天龙寺那帮疯子说得太多,是你,白白放弃了你亲妹妹的唯一生机!”
往白影胁下扫了一眼,正见到白影小心挟着的小雨,这自称渡劫贤者的麻衣人,冷笑声中,便又多了一层冷嘲之意。白影面孔扭曲,连夜名等人都感觉到了他既似愤怒,却又似担心之极的心情变化,突道:“你有哈利尔的记忆,天雪一定和你说过。天雪只有过一个朋友……你若连她都想伤害,你如何对得起天雪!”
小倩暗看向左养山,左养山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明所以。她便悄悄一拉夜名衣角,压低声音传音道:“白影虽是妖魔,但对小雨没什么恶意。夜名,你放心,不论小雨来历如何,我都会救了她,亲手交还给你的!”她方才的怀疑,已悄然与夜名说了,夜名心中混乱,但小倩的话,他又绝不会怀疑,摇摇头,又点点头,一言不发。
那女声突然大声叱令,回纥人群一阵穿棱变动。渡劫贤者正向白影笑道:“本君当然不会伤她,真是不错,实在是不错,得来……全不废工夫!”面容蓦地一肃,厉声喝道:“想逃?”左臂向空一振,那大雕蓦地腾空,侧身向下,双爪向回纥人阵中扣去。回纥人却也早有准备,几团火光发出,未让那雕奴抢到丝毫机会,同时女声又是几声喝令,数十人应声分散,各色火光燃起,只映得人人须发毕现。
那贤者冷笑看着,独自负手而立。原先的妖魔,为助他脱困,已死伤殆尽,但更多妖物,正向这边蜂涌而来。于是这贤者笑得越发镇定,静等了火光全部燃起,才慢慢收手,抚向了自己的腰边。
但见碧光一烁,一柄细长妖异之极的长剑,突兀地悬于他的左腰之侧。
贤者伸掌,覆在这长剑的剑柄之上,却不当即拔出,口角微掀,又现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向一边的白影,和颜悦色地说道:“本君不会伤这女孩,可是天冰,此时你当如何自处?不如先和本君合作吧,合作杀了这帮……见死不救的铁勒部混账!”口中说话,手掌慢慢外旋,滑过剑柄,温柔专注得,如同轻拂过爱人娇嫩的面颊。
而他的目光,已越过了白影,笔直投到另一边,落在了人群中的小倩脸上。淡淡的笑意,自他的眼神里一现即隐,全是说不出的别样意味。但剌耳的异声,却破空响起,他的手掌,已握实剑柄,身体冲天跃起,蓦地剑出鞘,从空斩落!
月光火光的交映之下,寒芒折射刃上,妖冷之至,妖异森冷得,令天地间的一切,都突然为之失去了颜色!
剑斩落,地震如覆。
回纥人的阵法,也已发动起来,七色火光如梦如幻,与剑华硬撞于一处,以众击寡,一时僵持不下。但涌蜂来的妖魔,如受号令,合力加入战阵,回纥人分神应付同时,又须防备天上雕奴的偷袭,顿时便见吃力。
那白影挟了小雨站在一边,面色阴晴不定,那回纥女声叫道:“天冰叔叔,恶魔的话绝不可信,它不但要……灭绝我们铁勒,也会给这世间,带来无数的大劫。叔叔你最是慈悲,难道会眼睁睁看着,这世道毁在这恶魔手中吗?”渡劫贤者激斗中大笑不止,只道:“慈悲?魔学会慈悲,便是对自己的残忍!天冰,你还一心要迂腐下去?想一想,你妹子死去时,那些人,居然还在怀疑,是你指使本君拿走了他们的宝贝!”
白影嘴角一阵抽搐,周身寒雾更甚,几乎连身形,都尽掩在了雾下。
灵月教中人,这时已趁隙禀了经过,却是他们奉命前来时,因入庄的方向不对,甫一进来,便撞上回纥人。本以为要因积怨动手,有一个女子抢先开口,要众人先入下旧仇,全力对付妖魔。说话间妖魔袭来,声势非同小可,逼得左养山等当即同意。那时回纥人便借助了这种阵法,出其不意之下,一举困住了自称渡劫贤者的妖魔头领。
左养山恭敬问道:“不知何故,这阵法现在,似是威力减了不少。我等是不是继续助他们一臂之力?”小倩细看战况,不假思索答道:“胡人的命也是命,打抱不平是一回事,除魔卫道,却岂有什么胡汉之别?”一声令下,由左养山率众围截魔众,她自己却向夜名一示意,暗指着那名叫天冰的白影,耳语道:“知道你不放心。有左先生在,帮胡人足够了,你和我,便先救小雨吧!”
夜名一喜,却面现毅色,说道:“倩姑娘,不能为我一人,影响了这大局!小雨我来救,你先助你的属下们……”
但就在这时,白影天冰动了。
寒气暴涨,攻的是回纥人,也是那渡劫贤者。天冰的面孔,扭曲成怪异的角度,神色之间,有愤怒,更有十分的悲伤。那悲伤是如此明显,连正要动手夺回小雨的夜名,都不禁为之一楞,出手便稍缓了一缓。
小倩突然一声叫:“等等!”后发先至,一式击出,将夜名的攻势引开。原来在这剎那间,僵持中的渡劫贤者,与回纥阵法已同时倏生变化,一方剑招斜引,一方火光回旋,生出偌大吸力,却是全算准了天冰定会出手,变招借力,力图将他的攻势引向对方——
大地蓦然又震!
这一震,远胜于前,整个陆家庄,都似摇动着要沉没下去。回纥女声才喝一声:“又是谁,在强行破除变动了的幻境?”另一侧景象一变,原先的假山突然无存,现出一间防备森严的小屋。渡劫贤者看得分明,一声尖啸,剑势大震,生硬硬逼得众回纥人无瑕出声,自己却叫道:“雕奴,去!”
利爪无声破空,小屋屋顶洞穿,守备小屋的守卫未及反应,一个童声挣扎响声,天上回旋的大雕,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笔直袭入屋里,叨起一名身着华贵胡衣的小小男孩,展翅向空翔去。
铮!
暗夜里突然大红战袍闪出,一剑铮然,势如奔雷,自大雕由胸及腹划过,大雕吃不住痛,黑血飞溅,大声哀啼,喙才张开,那小童向地便堕。战袍一角扬起,火光电石之间,出剑那人,已折身将小童抱住,同时提气向夜名喝道:“去,无相法印,攻那贤者!”
来人正是玄武!
夜名练功,并不回避四将,所以这些法诀名称,他们都自知道。此时一声喝出,夜名一愣下,认出是谁,应声出手,击向麻衣贤者的所在。大天龙密行寺法力到处,与回纥人的圣火生出感应,非但回纥人阵法威力倍增,更引动了白影天冰的招式——
劲风斫地,人人几欲窒息,玄武护着那小童,不退反进,一口真元喷将上去,手中剑驭空击出。他在暗处看了良久,越看越是心惊,待见这贤者身携一夕剑,施出斩天拔剑术时,当机立断,决心要合众人之力,就势除去这个厉害魔头。
大雕蓦向下落,不顾身有重伤,硬代主人受了玄武一势在必得的一击。但饶是如此,回纥人阵法,加上丹丘生毕生法力,更有冰寒之力助威,那渡劫贤者,出其不意下如何抵挡得住?低哼一声,踉跄后退不止,显已受创非浅。于是回纥人中,一阵欢呼大声迸出,夹着雕奴的哀啼,更衬出欢呼声的威势——
几名妖魔冲上来护卫,渡劫贤者稳住身形,伸臂接住大雕,目光投向前方,便是沉沉一声冷喝:“天冰,你如此对我,天雪有灵,会不会难过伤心?”
那白影天冰一震,顿时僵住,贤者一抬臂,将雕奴高高举起,又道:“小奴一向最听天雪的话,你竟忍心看它伤于偷袭?哼哼,暗袭伤人,天冰,你竟甘与这群无耻小人为伍!”回纥人中,那个女音却再度响起,叫道:“天冰叔叔,不要听哈利尔胡说,他是怕了您了,一心要诳你内疚……”
但终是迟了,天冰厉嘶一声,身形虚实变化不止,冲天飞起,转眼奔得无影无踪。那贤者便又是一声冷哼,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剑势回收,突向后劈,生硬硬破开身后围墙,疾迅无比地转身离开。
玄武眉头微皱,喝了一声:“夜名,快追!”提气虚摄,正要收回法剑,蓦听得风声响动,他急滑步让,一道法力,已击在了他原先立身的所在。四名回纥人如有默契,两人进攻,两人贴近,玄武手上剑尚未收回,一个避让不及,顿被那二个欺近,手上一轻,已被那二人将小童抢去。
小倩咦了一声,还未说话,玄武心念电转,微微一笑,说道:“小朋友平安无恙,各位不必太过焦急。”向空一摄,剑入手中,当即入鞘,以示并无敌意。那四人也自适可而止,放下小童,向玄武各各躬身施了一礼。但其中一人,身如电抹,蓦地向旁掠出,又是一招出手。
“夜名小心!”
玄武与小倩几乎同时叫出声来,那人招式所向,正是欲动步离开的夜名。夜名拧身避开,牵动了旧伤,脸色一阵发白,被生生又逼回了原处。那人这才停手,再施一礼,说道:“十分之抱歉,各位中原的朋友,方才本族幻境被莫名破了,为安全起见,还请各位不要乱走乱闯,免得生起什么误会。”
夜名急道:“但我的妹子,被你们口中的天冰捉去了……”那人笑道:“天冰那魔物,非同小可,还是稍安勿燥,从长计议来得好。”这时四人抢回的那名小童,已自行钻入人群里,牵了一个胡人少女走回来,边走边说道:“这位红袍叔叔是来救我的,姐姐,你和几位伯伯不用太紧张了。”
那少女二十不上,瓜子脸,秀气里透出英气,衣着素雅干练,左衽劲装,镶了一圈金黄色貂毛边,显得极是高贵大方。她先与小倩见礼,一句“姐姐”叫得十分亲热,再向玄武含笑致谢:“多谢法师,救了我的弟弟,不知霍伽是否有幸,请教法师的尊姓大名?”汉语颇为流畅,正是此前,一直发令应敌的那个回纥女声。
小倩蓦道:“他叫玄武,是玄心正宗的人。玄武,你的宗主呢?”出语很不客气,却移了半步,护在夜名身前,暗暗施了个眼色。玄武正在应对那回纥少女,见状心中一动,目光微垂,潜提法力默察,顿听到阵阵的隐约声响,明显有十余名高手,悄然移形换位,要将自己与小倩等人困在当场。
“宗主自也是到了。夜名,你不留在船上,如何任意乱闯?万一出事,宗主怪罪下来,我与青龙等人,怕是逃不了一个护卫不周之罪了——”
他突然开口说道,话中全是责备之意。夜名一愣之下,饶是担心小雨,想到大叔发怒,顿时一阵不安,嗫嚅答道:“我……对不起,玄武先生……”小倩却插口道:“没什么可对不起的,夜名,玄心正宗,不是一向自负得紧吗?玄心宗主亲至,这么大阵仗,还怕夜名会出事?而且有这么多的回纥高人在,霍伽公主亲自押阵,又岂会出什么事体?”
玄武微笑道:“当然不会再出事。玄武虽一人到此,却是奉了宗主之命的。方才前院生变,不知谁设了幻境,人魔不分,敌友不辨,令本宗门只好强行破阵。这会儿,估计已大功告成,只待玄武回去复命了……”
小倩道:“若你不能回去复命如何?或者,我要留夜名在本教作客,又会如何?”玄武摇头道:“这可不成,宗门规矩森严,无论是玄武还是夜名,若不能按时回去,定要被宗主生罚!”小倩冷笑,道:“若本郡一定要留呢?莫以为破得了幻境,玄心高手俱至,就一定能令外人有所顾虑!”
两人越说越僵,霍伽公主站在一边,现出沉思之色,夜名也大急起来,向小倩劝道:“不要这样,玄武先生是好意,要不,我们先去见大叔,请他帮着一起去救小雨?”小倩便笑了一笑,上前一步,道:“见?当然要见!小雨被妖物劫了,四将之一的玄武便在暗处,不见他追去除魔卫道,却只见他当面责备于你!”
“几位中原的朋友。”
霍伽公主的声音,终是适时响起,冲淡了场上的紧张气氛,她携了小弟,站在玄武与小倩之间,说道,“方才我已着人查了情况,原来是我回纥有人失礼在先,难怪对付妖魔的幻境会突生变化。玄武先生,贵门宗主是否仍在前院?那是我族左叱利负责的阵门,不如先请他过来一叙如何?”
玄武神色不动,点头道:“宗主着我查看情形,待我回去禀报后,他自当来拜会公主。”小倩再上前一步,有意无意,阻了几名回纥高手视线,大声说道:“我也要见他,玄武,有我在,可不准你来欺负夜名——而且,你明明隐在暗处,却纵容劫走小雨的妖怪从容逃开,这其中原由,我也要向你们玄心正宗问个清楚!”
这几句话已近于蛮不讲理,霍伽公主掩饰不住眼中的诧色,正要说话,蓦地一道大力迫来,她心生警兆,猛地抬头,却是玄武拱手当胸,法力含而不吐,正将她与手边牵着的小弟虚笼在一击之威下——
“霍伽公主,贵族左叱利先生,想是与本门有所误会,不但改了阵法,更利用魔道对付本门。却不知霍伽公主,能否助玄武一臂之力,请你或令弟与本护法同行,过去解决此事,给我玄心正宗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