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伯,四伯,慢走一点,你不同我爹喝一杯,他老人家要生气了。”他回转头望那追赶他的人黑的轮廓,随走随大声的说:“不,道谢了。明天来。五明,告诉你爹,我明天来。”“那不成,今天炖得有狗肉!”“你多吃一块好了。五明小子你可以多吃一块,再不然帮我留一点明早我来吃。”“那他要生气!”“不会的。告诉爹,我有点小事,要到西村张裁缝家去。”说着这样话的这个四伯,人已走下圆坳了,再回头望声音所来处的五明,所望到的是轮廓模糊的一团,天是真黑了。他不管五明同五明爹,放弃了狗肉同高粱酒,一定要急于回家,是因为念着家中的女儿。这中年汉子,惟一的女儿阿黑,正有病发烧,躺在床不能起来,等他回家安慰的。他的家,去油坊上半里路,已属于另外一个村庄了,所以走到家时已经是五筒丝烟的时候了。快到了家,望到家中却不见灯光,这汉子心就有点紧。老老远,他就大声喊女儿的名字。他心想:或者女儿连起床点灯的气力也没有了。不听到么?这汉子就更加心急。假若是一进门,所看到的是一个死人,那这汉子也不必活了。他急剧的又忧愁的走到了自己家门前,用手去开那栅栏门,关在院中的小猪,见有人来,以为是喂料的阿黑来了,就群集到那边来。他暂时就不开门,因为听到屋的左边有人走动的声音。“阿黑,阿黑,是你吗?”“爹,不是我。”故意说不是她的阿黑,却跑过来到她爹的身边了,手上拿的是一些仿佛竹管子一样的东西。爹见了阿黑是又欢喜又有点埋怨的。“怎么灯也不点,我喊你又不应?”“饭已早煮好了。灯我忘记点了。我没听见你喊我,我到后面园里去了。”作父亲的用手摸过额角以后,阿黑把门一开,先就跑进屋里去了。不久这小瓦屋中有了灯光。又不久,在一盏小小的清油灯下,这中年父亲同女儿坐在一张小方桌边吃晚饭了。吃着饭,望到女儿脸还发红,病显然没好,父亲把饭吃过一碗也不再添。阿黑是十七八岁的人了,知道父亲发痴的理由,就说:“一点儿病已全好了,这时人并不吃亏。”“我要你规规矩矩睡睡,又不听我说。”“我睡了半天,因为到夜了天气真好,天上有霞,所以起来看,就便到后园去砍竹子,砍来好让五明做箫。”“我担心你不好,所以才赶忙回来。不然今天五明留我吃狗肉,我哪里就来。”“爹你想吃狗肉我们明天自己炖一腿。”“你哪里会炖狗肉?”“怎么不会?我可以问五明去。弄狗肉吃就是脏一点,费事一点。爹你买来拿到油坊去,要烧火人帮烙好刮好,我必定会办到好吃。”“等你病好了再说吧。”“我好了,实在好了。”“发烧要不得!”“发烧吃一点狗肉,以火攻火,会好得快一点。”乖巧的阿黑,并不想狗肉吃,但见到父亲对于狗肉的倾心,所以说自己来炖。但不久,不必亲自动手,五明从油坊送了一大碗狗肉来了。被他爹说了一阵,怪他不把四伯留下,五明退思补过,所以赶忙送了一大青花海碗红焖狗肉来。虽说是来送狗肉,其实还是为另外一样东西,比四伯对狗肉似乎还感到可爱。五明为什么送狗肉一定要亲自来,如同做大事一样,不管天晴落雨,不管早夜,这理由只有阿黑心中明白。“五明,你坐。”阿黑让他坐,推了一个小板凳过去。“我站站也成。”“坐,这孩子,总是不听话。”“阿黑姐,我听你的话,不要生气!”于是五明坐下了。他坐到阿黑身边驯服到象一只猫。坐在一张白木板凳上的五明,看灯光下的阿黑吃饭,看四伯喝酒夹狗肉吃。若说四伯的鼻子是为酒糟红,使人见了仿佛要醉,那么阿黑的小小的鼻子,可不知是为什么如此逗人爱了。“五明,再喝一杯,陪四伯喝。”“我爹不准我喝酒。”“好个孝子,可以上传。”“我只听人说过孝女上传的故事,姐,你是传上的。”“我是说你假,你以为你真是孝子吗?你爹不许你作许多事,似乎都背了爹作过了,陪四伯吃杯酒就怕爹骂,装得真象!”“冤枉死我了,我装了些什么?”四伯见五明被女儿逼急了,发着笑,动着那大的酒糟鼻,说阿黑应当让五明。“爹,你不知道他,人虽小,顶会扯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