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庭到后院不过短短几步路的功夫,可慕容垂走得很慢,仿佛过了整整十年一般,他才是进了后院。很久之前有位诗人说什么近乡情更怯,慕容垂一直以为是汉人矫情,可是今日切身体会,才是明白了这句话的个中滋味。
  他一路快马加鞭,就是想快点回来确定一下自己的家人有没有事情,可是真的要看到她们的时候,却是生生生出了一份怯意。
  “父君?”慕容宇呆愣在原地,怯怯地叫了一声,然后又是上下打量了慕容垂一番,却是一下扑入了慕容垂的怀中,“父君,您怎么回来了?宇儿可想父君了。”
  慕容垂将怀中的慕容宇抱得更紧,微微出了口气,宇儿不过是个孩子,家中的变故不会在这个孩子的心中留下什么不好的影响吧。“宇儿,你们为什么会在你六叔的府上呢?”
  “不是父君说怕我们在家中无聊,所以让我们到六叔叔府上玩的吗?”慕容宇微微一怔,“不过六叔叔这府上也好生无聊,每日都有侍卫跟着我们,而且也不许我们出去,虽然三餐的厨子要比家里强上许多,但是一直闷着宇儿觉得无趣。”
  慕容垂抬手轻轻拍了拍慕容宇的头,孩子终究是孩子,不过还好就目前的形势而言,并没有给这个孩子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却是突然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急急地赶过来,慕容垂抬头,见得柳烟儿梨花带雨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脸上是满满的错愕。
  “王爷……”柳烟儿泣不成声,过了好久才是稳定下情绪,“王爷,您回来了。”
  “四姨,”慕容宇怯怯地叫了一声。
  慕容垂起身,对柳烟儿点了点头,这家中具体的情况他要知道也只能问柳烟儿了,可却是万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找了个理由支开慕容宇,拉着柳烟儿到了一处庭院中,这才是缓缓开口。
  “烟儿,”慕容垂叹了口气,突然发现自己心中有些胆怯,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那个即将从柳烟儿的口中说出的事实,但终究还是开口问到,“这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禀王爷,这事情妾身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柳烟儿吐了口气,“大约一月前,就在王爷出征之后的几日,皇上突然害了一场重病,群医无策,最后据说是喝了太卜大人神水才稍有好转,太卜大人说这是诅咒,是有人在用巫毒之术陷害皇上,这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连街上的三岁孩童都知道,可是却是没有想到有一日一队官兵进了府上,然后在后院发现了一个娃娃,上面绣着皇上的生辰八字,皇上就要治罪。”
  “那娃娃是在什么地方找到的?是谁做的?”慕容垂抓住柳烟儿的手腕,说得十分迫切。
  “王爷,您弄痛烟儿了。”柳烟儿一脸委屈,慕容垂连忙松手道歉,柳烟儿微微出了口气,“那娃娃是在后院的花坛里找到的,府上的丫鬟仆人都是问过了,都不知道是谁做的。”
  “后院?是哪个后院?觫院?”不知道为什么首先出现在慕容垂脑海中的院落竟然是觫院,那是黛儿的院落,为什么他隐隐竟然觉得这事情和黛儿有关呢?
  “倒不是觫院,是在觫院的隔壁,也就是安姐姐的院子。所以安姐姐才是被人带走,说是在路上的时候反抗,结果一尸两命。”柳烟儿轻轻咬唇,说起这段往事显得有些凄然。
  慕容垂也是一声轻叹,轻轻拍了拍柳烟儿的肩膀,“烟儿,这事情不会就这样罢休,我慕容垂虽然一向不喜欢与人争些什么,可任由着他这般欺凌,也断然不是我的个性。”
  “可是王爷,那是皇上,你如何同他争如何同他斗呢?”柳烟儿停止了抽泣,抬眸望了慕容垂一眼,却又是把头低了下去,“对了王爷,难道前方的战事就结束了吗?要不然您怎么回来了呢?”
  慕容垂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子,深深看了柳烟儿一眼,“烟儿,你跟了我三年多,也算是贤良淑德,只是我慕容府这次的天灾人祸也不知道避不避得过,我想给你一纸休书。”
  “休书?”柳烟儿也是坐不住了,蹭得一下站立起来,“王爷,您若真是觉得烟儿不是慕容府的人,没有资格和慕容府同生共死,你大可以直接赐死烟儿,又何必写那一纸休书呢?”
  柳烟儿含泪望着慕容垂,过了好久慕容垂才是微微出了口气,“也罢,纵然你性子温润如水,可我终究劝不过你。”
  柳烟儿听到温润如水这四个字的时候,身子微微一颤,轻轻咬了咬唇,最后却是缓缓点头。
  “烟儿,你帮我照顾一下孩子们,我有事还要出去一趟。”慕容垂看了看天色,已经夕阳西下。柳烟儿乖顺的点头,并没有问慕容垂打算去什么地方。
  一更的时候,夜完全黑了,慕容垂却是在慕容恪的疏通下进了狱中,到了囚禁段蛮儿的地方。因着段蛮儿重犯王妃的身份,这牢房是单间,平日叫天不应,今日倒是十分方便有人探访。
  “王爷,您怎么来了?”段蛮儿看清来人之后,连忙站起身子,只可惜伤得极重,连站立都是不行。慕容垂几步上前,将段蛮儿抱入自己的怀中,微微出了口气,抬手抚上段蛮儿的脸颊,“蛮儿,你受苦了。”
  段蛮儿摇头,只是握住慕容垂的手,似喃喃自语一般,“蛮儿不苦,蛮儿只是可惜,明明他们是那样诋毁王爷,可是我却是没有半点反驳的法子。”
  慕容垂咬唇,将段蛮儿抱得更紧。段蛮儿的这一身伤,就是因为不肯承认那些莫须有的罪行,不肯承认半句对慕容垂的诋毁,慕容垂微微吐了口气,他何德何能,值得蛮儿这般舍命相护呢,一时眼睛也是湿了,“蛮儿,以后他们问什么你就招什么吧,这破名声,留着也没有半点意思。”
  “可是,王爷……”段蛮儿有些犹豫,慕容垂却是起身走到门边,对着一旁的狱卒吼道,“你帮我叫慕容俊过来,就说慕容垂现在在牢中任由他处置,只是……”回头望了段蛮儿一眼,“祸不及妻儿,他若是男人就不应该连妇孺也不放过。”
  “王爷……”段蛮儿呆愣在原地,这才明白慕容垂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见自己最后的一面。微微闭上眼睛,只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然后整个世界便是安静了,全无半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