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本是胆大力壮,猛不可当的人,他拿起他的棍子,当作武器,拿着布袋当作藤牌,慢慢地从那狗窝里爬了出来,只是他那身褴褛的衣服已变得更加破烂了。他又走出花园,逼得朝后退出去,运用棍术教师们所谓“盖蔷薇”的那种棍法去招架那条恶狗。他费尽力气,越过木栅栏,回到了街心,孤零零,没有栖身之所,没有避风雨的地方,连那堆麦秸和那个不堪的狗窝也不容他涉足,他就让自己落在一块石头上,有个过路人仿佛听见他骂道:“我连狗也不如了!”不久,他又立起来,往前走。他出了城,希望能在田野中找到一棵树或是一个干草堆,可以靠一下。他那样走了一段时间,老低着头。直到他感到自己已和那些人家离得远了,他才抬起眼睛,四面张望。他已到了田野中,在他前面,有一片矮丘,丘上覆着齐地割了的麦茬,那矮丘在收获之后就象推光了的头一样。天边已全黑了,那不仅是夜间的黑暗,仿佛还有极低的云层,压在那一片矮丘上面,继又渐渐浮起,满布天空。但是,由于月亮正待上来,穹苍中也还留着一点暮色的余辉,浮云朵朵,在天空构成了一种乳白的圆顶,一线微光从那顶上反照下来。
因此地面反比天空显得稍亮一些,那是一种特别阴森的景色,那片矮丘的轮廓,荒凉枯瘦,被黑暗的天边衬托得模糊难辨,色如死灰。所有这一切都是丑恶、卑陋、黯淡、无意义的。在那片田野中和矮丘上,空无所有,只见一棵不成形的树,在和这个流浪人相距几步的地方,蜷曲着它的枝干,摇曳不定。显然,这个人在智慧方面和精神方面都谈不上有那些细腻的习气,因而对事物的神秘现象也就无动于衷;可是当时,在那样的天空中,那样的矮丘上,那样的原野里,那样的树杪头,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凄凉意味,因此他在凝神伫立一阵以后,也就猛然折回头走了。有些人的本能常使他们感到自然界是含有恶意的。他顺着原路回去。迪涅的城门都已关上了。迪涅城在宗教战争中受过围攻,直到一八一五年,它周围还有那种加建了方形碉楼的旧城墙,日后才被拆毁。他便经过那样一个缺口回到城里。指十六世纪中叶法国新旧两派宗教进行的战争。当时应已是晚上八点钟了,因为他不认识街道,他只得信步走去。他这样走到了省长公署,过后又到了教士培养所。在经过天主堂广场时,他狠狠地对着天主堂扬起了拳头。在那广场角上有个印刷局。从前拿破仑在厄尔巴岛上亲自口授,继又带回大陆的诏书及《羽林军告军人书》便是在这个印刷局里第一次排印的。他已经困惫不堪,也不再希望什么,便走到那印刷局门前的石凳上躺下来。恰巧有个老妇人从那天主堂里出来,她看见这个人躺在黑暗里,便说:“您在这儿干什么,朋友”他气冲冲地、粗暴地回答说:“您瞧见的,老太婆,我在睡觉。”那老太婆,确也当得起这个称呼,她是R侯爵夫人。
“睡在这石凳上吗”她又问。“我已经睡了十九年的木板褥子,”那人说,“今天要来睡睡石板褥子了。”“您当过兵吗”“是呀,老太婆。当过兵。”“您为什么不到客栈里去”“因为我没有钱。”“唉!”R夫人说,“我荷包里也只有四个苏。”“给我就是。”那人拿了那四个苏。R夫人继续说:“这一点钱,不够您住客栈。不过您去试过没有您总不能就这样过夜呀。您一定又饿又冷。也许会有人做好事,让您住一宵。”“所有的门我都敲过了。”“怎样呢”“没有一个地方不把我撵走。”“老太婆”推着那人的胳膊,把广场对面主教院旁边的一所矮房子指给他看。“所有的门,”她又说,“您都敲过了”“敲过了。”“敲过那扇没有呢”“没有。”“去敲那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