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几个人唱着歌,其余的人都谈着话,稀里哗啦,也不分个先后,到处只有一片乱嘈嘈的声音。多罗米埃开口了:“我们不应当胡说八道,也不应当说得太快,”他大声说,“让我们想想,我们是不是想要卖弄自己的口才。过分地信口开河只能浪费精力,再傻也没有了。流着的啤酒堆不起泡沫。先生们,不可性急。我们吃喝,也得有吃喝的气派。让我们细心地吃,慢慢地喝。我们不必赶快。你们看春天吧,如果它来得太快,它就烧起来了,就是说,一切植物都不能发芽了。过分的热可以损害桃花和杏花。过分的热也可以消灭盛宴的雅兴和欢乐。先生们,心不可热!拉雷尼埃尔和塔列朗的意见都是这样。”一阵震耳欲聋的反抗声从那堆人里发出来。“多罗米埃,不要闹!”
勃拉什维尔说。‘打倒专制魔王!”法梅依说。“蓬巴达!蓬彭斯!彭博什!”“星期日还没完呢。”法梅依又说。“我们并没有乱来。”李士多里说。“多罗米埃,”勃拉什维尔说,“请注意我的安静态度。”“在这方面,你算得是侯爷。”这句小小的隐语竟好象是一块丢在池塘里的石头。安静山侯爵是当时一个大名鼎鼎的保王党。蛙群全没声息了。拉雷尼埃尔,巴黎的烹调专家,着有食谱。蓬巴达,酒家。蓬彭斯,盛筵。彭博什,荷兰画家。“安静山”和上面勃拉什维尔所说的“我的安静”同音。奥利金,基督教神学家。这三种称呼,原文用的是拉丁文、英文和西班牙文:guirites,gentlemen,caballeros。“我宁愿请教女人。”李士多里说。“女人!”多罗米埃说,“你们得小心。女人杨花水性,信赖她们,那真是自讨苦吃。女人是邪淫寡信的。她们恨蛇,那只是出于同业的妒嫉心。蛇和女人是对门住的。”“多罗米埃!”勃拉什维尔喊着说,“你喝醉了!”“可不是!”多罗米埃说。“那么,你乐一乐吧。”勃拉什维尔又说。“我同意。”多罗米埃回答。于是,一面斟满酒,一面立起来:“光荣属于美酒!现在,酒神,请喝!对不起,诸位小姐,这是西班牙文。证据呢,女士们,就是这样。怎样的民族就有怎样的酒桶。卡斯蒂利亚的亚洛伯,盛十六公升,阿利坎特的康达罗十二公升,加那利群岛的亚尔缪德二十五公升,巴科阿里群岛的苦亚丹二十六公升,沙皇彼得的普特三十公升。
伟大的彼得万岁,他那更伟大的普特万万岁。诸位女士们,请让我以朋友资格奉劝一句话:你们应当随心所欲,广结良缘。爱情的本质就是乱撞。爱神不需要象一个膝盖上擦起疙瘩的英国女仆那样死死蹲在一个地方。那位温柔的爱神生来并不是这样的,它嘻嘻哈哈四处乱撞,别人说过,撞错总也还是人情;我说,撞错总也还是爱情。诸位女士,我崇拜你们中的每一位。呵瑟芬,呵,约瑟芬,俏皮娘儿,假使你不那样撅着嘴,你就更迷人了。你那神气好象是被谁在你脸上无意中坐了一下子似的。至于宠儿,呵,山林中的仙女和缪斯!勃拉什维尔一天走过格雷-巴梭街的小溪边,看见一个美貌姑娘,露着腿,穿着一双白袜,拉得紧紧的。这个样子合了他的意,于是勃拉什维尔着迷了。他爱的那个人儿便是宠儿。呵,宠儿!你有爱奥尼亚人的嘴唇。从前有个希腊画家叫欧风里翁,别人给了他个别号,叫嘴唇画家。只有那个希腊人才配画你的嘴唇。听我说!在你以前,没有一个人是够得上他一画的。
你和美神一样是为得苹果而生的,或者说,和夏娃一样,是为吃苹果而生的。美是由你开始的。我刚才提到了夏娃,夏娃是你创造出来的。你有资格获得‘发明美女’的证书。呵,宠儿,我不再称您为你了。因为我要由诗歌转入散文了。刚才您谈到我的名字,您打动了我的心弦,但是无论我们是什么人,对于名字,总不宜轻信。名不一定副实。我叫做斐利克斯,但是我并不快乐。字是骗人的。我们不要盲目接受它的含义。写信到列日去买软木塞,到波城去买皮手套,那才荒唐呢。密斯大丽,我如果是您的话,我就要叫做玫瑰,花应当有香味,女子应当有智慧。至于芳汀,我不打算说什么,她是一个多幻象、多梦想、多思虑、多感触的人,一个具有仙女的体态和信女的贞洁的小精灵;她失足在风流女郎的队伍里,又要在幻想中藏身,她唱歌,却又祈祷又望着天空,但又不大知道她所望的是什么,也不大知道她所作的究竟是什么,她望着天空,自以为生活在大花园里,以为到处是花和鸟,而实际上花和鸟并不多。呵,芳汀,您应当知道这一点:我,多罗米埃,我只是一种幻象,但是这位心思缥渺的黄发女郎,她并没有听见我说话!然而她有的全是光艳、趣味、青春、柔美的晨曦。呵,芳汀,您是一个值得称为白菊或明珠的姑娘,您是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妇女。诸位女士,还有第二个忠告:你们决不要嫁人,结婚犹如接木,效果好坏,不一定,你们不必自寻苦吃。但是,哎呀!我在这里胡说些什么我失言了。姑娘们在配偶问题上是不可救药的。我们这些明眼人所能说的一切绝不足以防止那些做背心、做鞋子的姑娘们去梦想那些金玉满堂的良人。
不管它,就是这样吧,但是,美人们,请记牢这一点:你们的糖,吃得太多了。呵,妇女们,你们只有一个错误:就是好嚼糖。呵,啮齿类的女性,你的皓齿多爱糖呵。那么,好好地听我讲、糖是一种盐。一切盐都吸收水分。糖在各种盐里有着最富于吸收水分的能力。它通过血管,把血液里的水分提出来,于是血液凝结,由凝结而凝固,而得肺结核,而死亡。因此,糖尿病常和痨病并发。因此,你们不要嚼糖就长寿了!现在我转到男子方面来。先生们,多多霸占妇女。在你们彼此之间不妨毫无顾忌地互相霸占爱人。猎艳,乱交,情场中无所谓朋友。凡是有一个漂亮女子的地方,争夺总是公开的;无分区域,大家杀个你死我活!一个漂亮女子便是一场战争的缘因,一个漂亮女子便是一场明目张胆的盗窃。
历来一切的劫掠都是在亵衣上发动的。罗慕洛掳过萨宾妇人,威廉掳过萨克森妇人,恺撒掳过罗马妇人。没有女子爱着的男子,总好象饿鹰那样,在别人的情妇头上翱翔。至于我,我向一切没有家室的可怜虫介绍波拿巴的《告意大利大军书》:‘兵士们,你们什么也没有。敌人却有。’”“现在,酒神,请喝!”原文为西班牙文Nuncte,Bacche,canam!卡斯蒂利亚,在西班牙中部,十一世纪时成立王国,十五世纪时和其他几个小王国合并成为西班牙王国。巴利阿里群岛,在地中海西端,属西班牙。列日,比利时城名,和“软木”同音。波城,法国城名,和“皮”同音。密斯,英语,意为“小姐”。罗慕洛,西罗马帝国的最后一个皇帝。萨宾,意大利古国名。
多罗米埃的话中断了。“喘口气吧,多罗米埃。”勃拉什维尔说。同时,勃拉什维尔开始唱一支悲伤的歌,李士多里和法梅依随声和着,那种歌是用从车间里信手拈来的歌词编的,音韵似乎很丰富,其实完全没有音韵;意义空虚,有如风声树影,是从烟斗的雾气中产生出来的,因此也就和雾气一同飘散消失。下面便是那群人答复多罗米埃的演说词的一节:几个荒唐老头子,拿些银子交给狗腿子,要教克雷蒙-东纳先生,圣约翰节坐上教皇的位子,克雷蒙-东纳先生不能当教皇,原来他不是教士,狗腿子气冲冲,送还他们的银子。克雷蒙-东纳,法国多菲内地区一大家族,其中最着名者一是红衣主教,一是伯爵。那种歌并不能平息多罗米埃的随机应变的口才。他干了杯,再斟上一杯,又说起话来。
“打倒圣人!我说的话,你们全不必放在心上。我们不要清规戒律,不要束手束脚,不要谨小慎微。我要为欢乐浮一大白,让我们狂欢吧!让我们拿放荡和酒肉来补足我们的法律课。吃喝,消化。让查士丁尼作雄的,让酒囊饭装作雌的。喜气弥漫穹苍呵!造物主!祝你长生!地球是一颗大金刚钻!我快乐。雀鸟真够劲,遍地都是盛会!黄莺儿是一个任人欣赏的艾勒维奥。夏日,我向你致敬。呵,卢森堡,呵,夫人街和天文台路的竹枝词!呵,神魂颠倒的丘八!呵,那些看守孩子又拿孩子寻开心的漂亮女用人。如果我没有奥德翁的长廊,我也许会喜欢美洲的草原吧。我的灵魂飞向森林中的处女地和广漠的平原。一切都是美的。青蝇在日光中营营飞舞。太阳打喷嚏打出了蜂雀。吻我吧,芳汀。”他弄错了,吻了宠儿。查士丁尼,拜占庭皇帝,编有《法家言类纂》书名与“消化”近似。艾勒维奥,当时法国的一个着名歌唱家。奥德翁,指奥德翁戏院,一七九七年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