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辞,他们两人到底哪里有意思了?你倒是告诉我嘛。”墨羽抓着轩辕辞的手,跟着轩辕辞走进了酒馆中的一间房内,不住地向着轩辕辞问道。
  “不就是他们两人都对对方有意思,但是表面上却装作毫无意思的样子。”轩辕辞将携着的一叠衣物随意丢在床上,有些不耐烦地敷衍道。
  “意思究竟是什么意思?”墨羽坐在床上,十指点在柔软的翠色竹席之上,惬意地摇晃着纤长的双腿。
  “意思就是指那个意思,你应该明白的吧?”轩辕辞将书轻放在桌上,按在石桌上的掌心传来一阵冰凉。
  “我还是不明白。”
  “就是刚才在楼下与陆武对视的那个女骑士,很明显她对陆武有意思……对,就是那个意思。”
  “噢!”墨羽轻拍了一下小手,恍然大悟,道:“你直接说他们两人坠入爱河了不就好了吗?”
  “书上说,为人处事要含蓄。太直白,就少了一些韵味了。”轩辕辞一边触试着木桶中腾着热气的水的温度,一边说道。木桶的底层有着两个魔法阵,一红一蓝,倒是极为方便。轩辕辞感叹着即使是骑士的国度在日常生活中也免不了受着魔法的影响,毕竟,魔法是极为便利的东西,即使它能伤人,是一把双刃剑。
  “可是,那你为什么又觉得他们有意思呢?”
  “他们的演技虽然很拙劣,但同时又在极力地演戏给我们看。你难道不认为很有趣吗?哦,当然,他们也在演给对方看。”轩辕辞笑道。
  “哎?那我为什么没有看出来?”
  “好啦,一会儿再说。”轩辕辞轻抚着墨羽的秀发,“你现在出去一下,甚至可以偷听一下他们在讲些什么。”
  “不要。我不走。”墨羽噘着小嘴,可怜巴巴地望着轩辕辞。
  “帮我向掌柜拿些白纸与笔砚,然后,你去偷听一下陆武与那个女骑士的对话,他们说完了,我这边忙得也差不多了。好了,快去吧,乖。”轩辕辞心中苦笑,却是耐心地说道。
  墨羽并没有说话,轻哼了一声,快步便走出了门外。轩辕辞将门关好,将挂在门上的金锁锁上。
  将全身浸没在温水中的轩辕辞,惬意地轻吁了一口气。回想起近来几天经历的种种,却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仅仅是几日之内,无论是自己还是身旁的人都已发生了聚变。
  “自己大概也已经不属于轩辕家族的一员了吧?”
  轩辕辞出神地看着升腾而起的水雾,不禁怅然。
  不知何时起,轩辕辞已经习惯了杀戮,仿佛他人的生命一下子便沦为草芥,变得一文不值。对于生命的逝去,轩辕辞已然毫无实感,就仿佛秋天会落叶一般、春天草儿会发芽一般地理所当然。
  人总是会渐渐地对周围的一切感到麻木,麻木的却是是麻木本身。以往对于世界的扭曲会感到愤懑不平,但,即使现在还并没有融入于世界,对于不合理也会泰然笑之而过,在心底甚至泛不起一丝涟漪。
  “大概,逸大哥也曾年轻过吧,年轻时候的他,与我现在,或许是很相像的吧?”
  轩辕辞微微叹息,如今的他与之前的他相比或许差别只在于几日之间,相比天地的悠长来说,只不过是白驹一般地过隙。但他却是已经能够体会到,在那个夜晚,连圆月都被厚密的云层所遮蔽的夜晚,轩辕逸究竟是带着一种怎样的心绪向轩辕辞倾诉的。那声悠悠的叹息,大概所饱含并不仅仅是惋惜与无奈,更是蕴含着一种自责,自责自己的清醒也只是在事后、酒后。身处尘世,庸庸扰扰,总是醉着,渴望醒来,却难以清醒。
  抬起手,溅起的水花纷纷落下,水面涟漪一圈套着一圈,扩散到木桶边缘,又圈回来,如此往复,不知几次方才停止,趋于平静。
  那是一双晶莹剔透的手,尘世间必然不会有人会有那么白皙光滑的皮肤,即使是养尊处优的公主也不例外。
  “大概会比图册上,那郡暮小镇的白雪还要白吧?”
  轩辕辞自嘲地笑道,说实话,轩辕辞并不喜欢这样“好”皮肤。如果都是如此,那女性的好皮肤又该怎么比较呢?
  自从身体被“穹苍之瀑布”之下的水潭浸湿之后,便成了现在这样样子。轩辕辞也说不上是厌恶,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罢了。自己一下子拥有了“不死之身”,就算被人刺穿心脏,身体机能依旧照常运转;就算手臂被斩断了,下一时刻,那只被砍断的手臂便又离奇地再生了出来。虽然这是许许多多人梦寐以求的好事,但轩辕辞仍是苦笑不已。
  “会死的人大抵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如何活下去。不会死的人呢?大概恰好相反的吧。希望我不会如那墨芸那般,有那么一天。”
  手心握着脖项间的乾坤玉佩,即使在温热的水中,玉佩依旧是冰冷的。玉佩的冷,并非是像那手心触碰到石桌那般,可以清晰感觉到的冷,是从心底涌现而出的,紧握着希望,但却眼看着它愈来愈黯淡,那种渴望追寻但无力追寻的冷,这是一种无力感,蕴含着的是铸造者深切的辛酸。它充斥着的,是对苍茫大地,是对疮痍世界,是对疾苦生灵的悲悯情怀。
  “这真的是上官所铸造的玉吗?”
  轩辕辞此刻,确实是对那位名为上官的铸造师充满了敬意,并非是轩辕辞知道,他曾铸造了一柄举世无双的剑——“殇”剑,也并非是他曾留下能够传世千年的宝藏……仅仅是他怀有对神的谦卑,怀有对世人的悲悯。
  “吱呀”一声,门上的金锁似乎是一只奢华的装饰品,门就这样被人毫不费力地从门外轻易地推开了。
  “是谁?”透过氤氲的水汽,轩辕辞看得并不真切。
  “他们说完了,对话尽是些无趣的东西。”墨羽将一小叠软质纸张放在桌上,悬浮在身旁着的笔与砚台也尽皆落于桌面之上,“我把拿来的纸张放在桌上了。”
  “哦,好。你出去逛两圈,拿些饭菜上来,我可不比魔法师,我可是很饿了呢。”轩辕辞将手伸入水下,低着头说道。
  可是,过了好久也不见应答,也不曾听见开门声。
  “墨羽?”轩辕辞抬起头,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正在逐渐靠近,不消说,那一定是墨羽了。
  “嗯?小辞,我在这儿。”浓厚的水雾只显露出墨羽身体的轮廓,以及那肆意披散到腰际的长发。
  “墨羽你……”不顾轩辕辞惊异的神色,墨羽已跃入水中,不溅起一瓢水花,不泛起一阵涟漪。
  “都已经安排好了。”掌柜走下楼,对着一脸呆滞的陆武说道。
  “啊?嗯,好,你打点一下,把这儿卖了吧,我们以后、再也不回来了。”陆武凝视着魏遥看不出喜怒的脸庞淡淡地说道。
  掌柜皱了皱眉。满是皱纹的脸上又苍老的几分,他叹息转过身,扫视着这间清冷酒楼的一切,想要将它们全部镌刻在心底。掌柜缓缓地说道:“你走吧,我还是想要留下。我大概年纪大了吧,对于打打杀杀,尔虞我诈,都已经不再在意,连命都不再珍惜了,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作为一个骑士,荣誉难道不是应该比生命更重要的吗?”魏遥义正词严的说道。
  “年轻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总是把所谓的骑士的荣耀恪守在心中,将它置放于一个不容侵犯的深度,一个触不可及的高度。然后,到了如今这个年月,所能引得我留恋的不是生命,不是人,而是一个息身之所。像这样的,清冷、寂静的,充斥着酒香的酒楼,而不是燥热、喧闹的,充斥着讽萸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