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象急急地打开锦囊,见里面装着一只玲珑的玉蝉和一副诗笺。赵象如获至宝,把王蝉紧紧攥在手中,顿感一股暖流从手中蒸腾而出,传遍了全身,令他飘飘欲仙。再展开诗笺细读:
无力严妆倚绣笼,暗题蝉锦思难穷;近来赢得伤春病,柳弱花欹怯晓风。
赵象问过守门人妻子,得知步非烟的病情已有好转,稍稍放心了。却又深恐佳人幽思满怀,加重病情,于是写下一封短信:
春日迟迟,人心悄悄,自因窥觑,长萦梦魂,虽芳驾尘轻难以会合,而丹诚皎日誓以周旋;况又闻乘春多感,芳体违和,耗冰雪之妍姿,郁惠兰之佳气。忧抑之极,怅不翻飞,企望宽情,无至憔悴,莫孤短韵,宁爽后期,倘兄寸心,书岂能尽,兼持菲什,仰继华篇。
信后又附上一首诗:见说伤情为见春,想封蝉锦绿娥困;叩头与报烟卿这,第一风流最损人。
步非烟的病可以说半是身病、半是心病,见到赵象的信和诗,大为感动,病也几乎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关上房门,垂下窗帏,回信道:
下妾不幸,垂髻而嫁,中间为婚妁所欺,遂匹舍于非类。每至清风明月,移玉桂以增怀;秋怅冬红,泛金微而寄恨。岂期公子,忽贻好音,发华缄而思飞,讽丽句而目断。所恨洛川波隔,贾午墙高,联云不及于秦台,旧梦尚造于楚岫。犹望天从素恳,神假微机,一拜清光,九殒无恨,兼题短什,用寄幽怀。
封末同样也附上诗一首:画檐春燕须同宿,兰浦双鸳肯独飞?长恨桃源诸女伴,等闲花里送郎归。
当初赵象始启心扉,托人传情时,步非烟虽然春心暗动,但拘于自己的身份名节不敢轻举妄动,强压着膨胀的感情,终于酿成重病。现在赵象再三表明心意,大病初愈的她似乎也焕发了勇气,无法再压抑自己的感情,于是索性尽情倾诉心曲。
赵象见信和诗,明白了步非烟的一片芳心,自然是喜不自持,美滋滋地幻想着自己与步非烟才子佳人相配成双,心心相通,呢爱万干。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武家守门人妻子又悄悄来到赵象书房,告诉他说:“近日来武参军公务繁忙,今夜将在公府值宿,夜里只剩下夫人独守空房,公子可逾墙与佳人相会。”说罢就匆匆离去,只留下赵象心中激动得怦怦直跳。
好不容易等到更深人静,赵象悄悄搬了梯子,越墙来到武家院中,见步非烟默立在花丛中似已等候多时。两人一见如故,欣喜难言,牵着手悄悄潜入卧室,在幽幽的烛光中,两人无言地紧紧拥抱在一起,一团烈焰同时点燃了两颗相待已久的心。两个人顿时溶为一体。这一夜的缠绵风韵,对两人来说,就象一股清泉流进了干涸已久的心田。
天晓临别时,步非烟紧紧拉住赵象的手,秀目含泪说道:“今日相遇,乃前生姻缘,望公子不要因为妾无玉洁松贞之志而轻薄待妾。妾本非风流放荡之人,以身相许,实是情之所致,愿公子深记!”赵象温柔地抚慰道:“小生非轻妄之徒,决不会逢场作戏。承蒙垂青,决不相负!”天已放亮,赵象不得不急忙跨墙而归。回到自己书房,心情仍沉浸在昨夜的激荡中,无法平静,乘兴又赋诗一首:
十洞三清虽路阻,有心还得傍瑶台;瑞香风引思深夜,知是蕊宫仙驭来。
感情的闸门一旦开启,春心如泉就再也遏制不住了。自从有了那一夜巫山云雨后,凡是武公业留值公府的夜晚,就是赵象与步非烟欢会之时。两人情深意浓,心息相通,彼此一个眼神或一声轻呼,都能唤起对方微妙默契的感应。那种好日子毕竟不多有,大多数的日子,他们都只能隔墙相思,有时托守门人夫妇传递诗书,有时赵象在院中大声吟诵诗书,步非烟坐廊下轻抚琵琶,种种方式,都被用来传达彼此浓浓的恋情。就这种情形,步非烟用诗作了描述:
相思只怕不相识,相见还愁却别君;愿得化为松上鹤,一双飞去入云行。
两颗相倾相爱的心,无论什么困难都无法阻隔,这恰似“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这样过了两年,两人却实在想不出可以插翅双飞的办法,也只能这样漫无结果地苦恋着。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无论他们两人怎样尽力地收买家中下人,隐蔽行迹,还是有一些风声传到了武公业耳中。武公业找来守门人妻子询句,守门人妻子开始矢口否认,武公业严加逼打,让她终于说出了事情的真象。武公业顿时火冒三丈,但他还是压住自己的火气,决心以眼见为实。他不动声色,第二天佯装留值公府,入夜时悄悄潜回家中,藏在院墙下守候。二更时分,看见墙上有人影晃动,性急的武公业奋力跃起抓住来人衣衫,只听得兹啦一声,衣衫被他撕下一大块,人却跌回邻院中。武公业心中有了数,他手持那片撕下的衣角,冲进自家卧室,向妆扮整齐的步非烟大吼道:“下贱女人,看你做的好事!”步非烟一见衣衫就知事已败露,望着暴跳如雷的丈夫,她反而显得十分平静,心想既然事已至此,也就无需抵赖了,淡淡地说:“生既相爱,死亦何恨。”武公业见妻子不但不否认、不惊恐,反而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身到侧房取来马鞭,朝步非烟没头没脑地打去。皮鞭下处,步非烟霎时皮开肉绽,她却咬紧牙关,并不讨饶,武公业愤怒不已,皮鞭一阵紧似一阵,一朵鲜花猛遭狂风暴雨的摧折,转眼就已凋零。纤弱的步非烟在鞭打之下,很快就气绝身亡。武公业一阵抽打之后,发觉步非烟已不动弹,于是停下来走近一探,娇妻竟然已魂飞云外。他不由地吓傻了,又怕又急、又海又恨,一时不知所措。
为遮人耳目,武公业以妻子暴疾而亡之名把步非烟葬在北郊邙山。隔壁府椽赵麟心觉步非烟的死甚有蹊跷,本想立案追究,后来发觉此事有儿子赵象牵涉在中间,便不敢再过问,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事后,人们发现,每至薄暮之际,邙山步非烟墓上总有一位文弱的书生伏地而泣,似乎在与墓中人倾心相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