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时期,吾国社会政治,由上古至此起一大变动,诸侯征伐,人心动乱,百家异说争鸣,各持所见,思有以措天下于治平,儒墨名法等外,老庄之说,亦为当时思想之一大主流。老子学说,主清净无为为道之宗旨,以无为而无不为为道之用,以虚心实腹、专气致柔为养生入道之方,以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为治世之则。庄子思想学术,不若老子之严整,其逍遥博大,思入玄微,则与老氏之说,格调又多不同。其主养生适性、忘我复外天地,视人间世尘尘逐逐,一皆平等齐观,归于乌有!宗主于归真返璞,处世如游戏,胸怀无物,遗世如脱。世奉二氏之说为道家宗主,举与儒佛之说并驱天下,非无因也。老庄之说,在当时亦如诸家学术,代表某一种学问造诣与其治世主张,初非具有为百代宗师之意,后世奉为宗教之主者,乃学者钦仰其崇高而相与尊之耳。
世传孔子曾问礼于老子,道教之徒,据以自夸,或非其说为伪造,千秋疑案,考证无从。司马迁着《史记》,亦述其事云:
老子者,楚苦县原乡曲仁里人也。名耳,字聃,姓李氏。周守藏之史也。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告子者,若是而已。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缯;至于龙,吾不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耶!自孔子死后,百二十五年,而史记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皇与周合而离,离五百年后而复合,合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焉。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
史迁所述,迷离若此,抑其抱整齐百家什语态度,兼蓄并存,无与考证之事耶!然则,老子之东出函谷,西至流沙,不知所终者,又何说耶?此皆阙疑可耳。孔子之问礼于老子,事固足信,当时儒道之学,本不分家,老子既为周守藏史者,其学问渊博,识养皆深,亦无足异。以孔子学无常师,从而问礼,既不足增老氏之华,自亦非孔子之陋,学术探求,理应如是。而老氏告诫之语,与乎孔子赞叹之词,其人其行,均可想见其高远。唯孔老之间,仁慈济世目的虽同,所取途径各异,此老氏终成为道家之宗主,孔子永为入世之圣人。若后世道儒两家,执此互为毁赞者,固乖二氏之旨,信非二氏之徒矣。
庄周养生之说,与老子所言者,已渐差异,为后世道家,初启其萌蘖矣。若庄子之依乎天理,固其自然,吐故纳新,导引为寿。乃谓姑射仙人,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广成子自云:修身千二百岁,而形未尝衰。华封人云: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如此之言,皆于清静无为之道外,别具一种神秘色彩矣。然老庄之说,在当时之地位,仅亦为百家学术中之一流耳。
迨战国末年,燕齐之间,忽有所谓方士者流(饵丹药服食成仙之术士),称为道家,宗奉老庄而别成为丹道一途者,颇为社会所信奉。且自齐人驺衍倡五行之说,为阴阳家之大者。其学术内容,渐渐与方士之流接撰,亦复浸濡及于儒家之言,启后世以阴阳五行之说而言道术,并成为春秋图谶之学,直至于今。则为道家广汇众流,臻于博大之始矣。
秦始皇统一天下,妄求万世基业于不坠,希冀长生不死,信任方士,百计以求神仙丹药于海外,终至身死沙丘而不悔。方土者流,声名因得以大起,而于原始道家及老庄之道无与焉。盖以心劳日绌于穷兵黩武,而欲希冀长生不死,其于清静无为之道,岂非背道而驰!非始皇之误于方士,实方士之故误始皇耳!但在此时,印度之婆罗门教,已有至吾国传教者。佛家史籍称秦始皇时,有沙门至者,当非佛教之比丘,应为婆罗门教之沙门。沙门一名,在印度乃是出家人之统称。若以此观,秦时方士之术,与婆罗门瑜伽术等,似已早有沟通因缘。抑东亚诸神秘之术,大抵皆同出一源,亦未敢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