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远站在一侧:一首哀伤无尽的《逐水桃花泪》,弹出世间女子诸多无奈,若没有亲身感受,圆圆也不会如此动容。他的心情很沉重,第一次涌出愧意,对圆圆的内疚。
  “不弹了,不弹了……”小翠大怒,用力去抓琴弦。
  圆圆抬开双眸:“琴有何过,曲有何过?”“往后,我不再弹这曲子了。”当日弹奏此曲数遍,那段时间她总也走不出痛苦阴影,今日昏倒,她才恍然大悟,《逐水桃花泪》悲,太悲,悲得令人身不由己沉陷伤心之中难以自拔。
  黑影站起身:“袁小姐,真是抱歉。”“在下明日就要离开京师,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能见面。他日小姐若有事,吹响这支口笛我就会出现。”
  这是个怎样的女子,如此痴爱曲子,却以男装示人,整日罩着黑纱。
  “在下夜妖!”
  “夜妖?”羲远大惊失色从凳子倏然起身,韩瑁紧握着剑鞘从未离手,“他……竟然到京城了?”
  白魔、夜妖是江湖中闻风丧胆的剑客,谁也没有见过两人的真面目,来去无影,三年前突然现身江湖,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只为银子杀人,从未失手。杀人前,被杀之人会收到一枚漂亮的树叶,上面绘着太阳或月亮。月亮出现在晚上,也成为夜妖身份的象征。
  圆圆对江湖的人一概不知,从羲远的神情觉察得黑影人定不简单,轻功绝顶,来去自如。
  “好好的人,怎么取个妖怪似的名字?”绿珀感叹着,还自称是大侠呢?光听这名字就够吓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六日来,每天近三更,黑影总会出现,有时候坐在屋顶听圆圆弹琴。曲名都是他提前定下的,全是南木国著名的曲子《海阔天空》、《云淡风轻》、《百鸟齐鸣》……
  为了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圆圆再拔琴弦,一曲《欢天喜地》打破夜的沉静,描绘出一副新春景象,处处张灯结彩,欢歌笑语。
  一曲止,心情好了大半。
  羲远却沉浸在一片疑惑之中,夜妖来京城,他不是一向在宁州、林城一带活动吗?是接了大单,要行刺重要人物。可这些天没听说有人遇难、被刺,到底是什么人物。
  “你们都下去,朕有话要与袁妃说。”
  羲远将双后放在身后,仰望夜空,这是他第一次听圆圆弹琴,她的琴技就如同她的舞姿,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奇女,除了织锦、刺绣以外,歌舞琴律也是一绝。“不要试着去救罗家子女。”
  这是警告吗?
  圆圆侧目看着一脸神往的羲远:“如果我一定要救呢?”
  “就是和作对,与你的丈夫为敌。”
  丈夫?她的丈夫是乙杰,羲迅是她的杀父仇人,虽然自己不能杀人,也谅解了他的苦衷,绝不会也他真正做夫妻,不是因为父仇,而是因为她的心里有乙杰,只有乙杰。
  “你就不能放过他们吗?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他们一日三餐、温饱平安。”的确柔弱的她怎么会与南木国皇帝对抗,他一句话罗家子女全死得更快。
  “别忘了,他们是罗承天的儿女,可不是泛泛之辈。”羲远当日在天牢见过罗禧,他可不是罗泰只懂得吃喝玩乐,有一双睿智的眼睛,武功高强,小小年纪杀人狠毒,丝毫不会手软,虽不是在天牢亲眼目睹他在两招之内杀死与他自幼长大的侍童,真的无法想像。还有罗艳,当日虽只是十三四岁的少女,可是勾引男人的本事丝毫不亚于后宫的嫔妃,羲远就险些着道。
  这样的罗家子女让羲远感到担忧,成不了人才就会变成祸害。罗艳妖艳动人,勾魂摄魄,而今可是大江南北出名的红妓,能在短短的半年扬名南木国,仅凭这一点也不能小窥。
  “那罗康、罗娇呢?”圆圆反问。
  “他们?”这两个只是孩子,罗娇九岁,罗康六岁,的确够不成威胁,让他们吃点苦头,就是让她们接受命运,知道自己为奴为婢。“救了罗禧、罗艳,有朝一日你会后悔。”
  “他们到底是我的弟弟、妹妹,我不能不救。”圆圆柔声说着,无论他们对自己做过什么,她都必须要学会宽容,连杀父仇人都可以宽恕,况且是自己的亲人呢。“将他们贬为庶人已经很重,请皇上容许圆圆重金将他们赎回……”
  “冥顽不灵——”羲远拂袖而去,回到他以前住的右堂。
  次日黎明,羲远只吃了几只花酥,饮了一杯红枣茶,携韩、胡二人回京,必须要赶上已时的早朝时间。
  临上马时,他回头甩下一句:“既然你定要救他们,我不阻拦,你自己小心。”
  早饭后,圆圆收拾妥当,今日还要见几个客人,听说是江湖中人,消息很灵通。
  进入京城,戒备森严,遣绿珀去打探。
  昨儿夜里四更时分,有人行刺驸马爷;同一时间,又有人行刺英王。
  驸马爷负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而英王因为昨夜去了皇恩寺并不在王府躲过一劫。
  昨夜,夜妖来辞行,不是他做的吧?如果是,龙玄羽与羲迅都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岂不是最大的怀疑。
  是祸躲不过,圆圆定定心,进入飘香茶楼。
  大清早,铁家兄弟就去找那四名江湖中人了。
  绿珀陪在身旁。
  一等就是个把时辰,往常这个时候,该来的人早就出现了。
  “小姐,小姐……”小翠喘着粗气,推开雅间门,“铁三哥说,他们来不了。昨儿发生行刺案,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她端起一盏茶:“小姐,救罗家公子、小姐的事看来我们还得另想办法。不如……你托韩家二公子吧,他不是在明州吗?或许能救四小姐出来……”
  羲迅携着一名家奴出现在门口,小翠的话他听得清楚明白。昨天中午听春、秋二夫人说在飘香茶楼看到小翠,他还不信,若不是亲往皇恩寺,又怎知道六天前就已经离开。她不是最不屑说谎吗?竟然骗他,私下里谋划着如何救自己的弟弟、妹妹。
  “王……爷……”绿珀神情慌张。
  圆圆也甚是吃惊:昨儿被羲远发现秘密,今日又在飘香茶楼与羲迅相遇。
  “绿珀、小翠,回袁宅收拾,与我回王府。”羲迅坐在圆圆的对面,看着她的眼睛,越来越看不懂,罗家子女是朝廷重犯,皇上曾下令不许求情,为了防止被人赎走,才标出了天价。
  两女站在一侧,低垂着头。
  “快去!我与袁妃就在此处等着。”“福来,陪她们回袁宅!”
  圆圆倒了杯茶水递到羲迅跟前。
  “你还想救他们?”此事若传到皇上耳边,又会作何感想,当日秀妃求情就险下落罪,自那以来,秀妃不敢在皇上面前提起一个字,她呢?只是英王府的侧妃,又怎能与皇上作对。
  “他们是我的弟弟、妹妹,我必须要救。”圆圆回答得肯定。
  羲迅轻叹一声:“所以,你才定要离开英王府?”
  “是!”
  她不想瞒他,既然被他发现了秘密,就不用再遮掩,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救想救的人。无论是非对错,她都得做,只想求问心无愧,对得起疼爱她一场父亲罗承天的在天之灵。
  “西金国传来消息,金乙杰为储君。”羲迅轻声说道,真没想到,她所嫁的男人竟然成了太子,身份在自己之上,给她的名份却是结发原配,倘若她不回南木国,就是名正言顺的西金国皇后。
  “他为储君?”圆圆呆坐在桌前:不会吧,乙杰不是答应过她,不与众皇子争夺储君之位吗?怎么就成了储君。
  “这是三日前得到的消息,四皇子乙黑在朝堂上对太子出言不逊,已被西金国皇上所杀。”“二皇子乙烈封地北边三城,为北定王;八皇子乙熹封地东边三城,为东昌王;九皇子乙焘封地中地三城,为中顺王。”“冬天被陷自尽的四位皇子之长子皆已封候,大皇子之子为长明候、五皇子之子为万福候、六皇子之为永宁候、七皇子之子为隆康候。”羲迅浅饮两口,继续说到:“荣安长公主之女安素为太子妃、威武将军四女琅玛为太子侧妃……”“太子之子瑞多为都城郡王。”
  乙杰娶了别的女人,成为太子妃的竟然是乙杰表姐安素。安素代替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她的身份,她的位置,她应该拥的宠爱……
  荣安长公主乃是西金国皇上的胞妹,西金国皇上兄弟姐妹共有五人,有两位公主:荣安、富祥两位公主,富祥十五六岁时就已病故。西金国老皇帝尤其喜欢这位荣安,而荣安膝下有一子一女,这女儿早过了出嫁的年龄,可迟迟未婚配。荣安还常对人笑谈:她的爱女安素将来是要做皇后的。不曾想,乙杰刚做储君,老皇帝就下旨赐婚,将安素许以太子妃的身份。
  威武将军四女琅玛是西金国出名的美人、才女,传说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武功超群。眉眼如画,步态轻盈,性情冷傲。传说她十二岁时,在大殿上艺压群芳,曾搏得不少皇子的好感。
  “金羲迅,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圆圆反问着。
  乙杰已经有别的女人,已经开始他新的生活。她再不能回西金了,即便回去,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再也不是乙杰的最爱的妻子、唯一的妻子,他和别的皇子一样,早已经妻妾成群了。不久之后,老皇帝驾崩,他就是拥有后宫三千佳丽的皇帝。
  “我……以为你很愿意听到关于西金国的消息。”羲迅低下头,真的不是故意,谁愿意揭开别人的伤痛。
  “我儿子瑞多,由安素带大?”关于这位刁蛮郡主的事,圆圆听了不少,因为是荣安长公主最爱的女儿,自小刁蛮任性,她会怎么对瑞多,会真的对他好吗?
  “这个……还不曾知道。不过你走之后,大妃就将瑞多接进宫。”羲迅看着一脸痛色的圆圆,原以为会搏得她一笑,哪个女人不望自己的丈夫出人头地,乙杰成了太子,最高兴的不是她吗?瑞多是乙杰的长子,或许将来会成为储君。
  脑海中闪现一些影像:乙杰怀拥着娇美如画的女子,说着曾经对自己说过的情话。可怜的瑞多孤零零地躺在摇床上,身边是疲惫不堪的大妃。孩子哭了,累了,身边也无真心关怀的人。
  对乙杰的想念淡去,随之而来的却是对瑞多逾加强烈的思念。
  羲迅带着落漠的圆圆回到王府,她进入桃花阁久久地望着天空发呆:一旦解救出罗家儿女,就是她离开的时候。无论多艰难,一定要从西金国皇宫带走儿子瑞多。让他远离宫廷争斗的皇宫,永远不要他触及皇权,只做个快乐的男子。
  “小姐,回来后你一直就在发呆,吃点饭吧。”小翠放下手里的碗。
  “小翠、绿珀,你们说会有人救出他们吗?我已经出了很多银子……”
  小翠笑道:“会的,会的,想想看赎一个人就可以赚一千两银子。这么多,普通人家都够用几十年了。”
  “但愿,真的人肯帮我。”圆圆轻声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