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代子猛然推开了玻璃门,赤着脚从溪流的澡塘的门槛上走了过去。
“看来玻璃已经擦过,变得明亮了。”
“没有擦嘛。”说着她从和服袖子里拿出了一把新牙刷。
“旧的扔掉算了。”
他在浴室的廊子上大声喊叫。
“唉呀,这家伙一副女人的模样。”
飘来一股木头气味。那是川上木材厂的木屑味。
“真讨厌。你错拿了我的手巾啦。”
脱衣室里又扬起了千代子尖厉的话声。
她大概是不想用他的手巾揩拭自己的肌肤吧,她把它展开,像一面旗那样遮住前面身子,然后从石阶上噔噔地走了下来。今早,莹白的乳房上不是染了透明的色彩吗。
他“唉呀”一声,望着溪流的小石滩说,“什么呀,春天来了。”
“是啊。”她也望着窗外说。
“就说我吧,总算是个好媳妇,规规矩矩地把新牙刷买来了。”
他合起双掌,无所顾忌地打起水枪来。
温泉的气味很是浓重,似乎还夹杂着岩石的气味。
到溪边垂钓小鳟鱼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起来了。
千代子听说过“三月咬穗垂”这句话。就是说,只要穿着下摆破烂的和服在溪流中一站,小蹲鱼就会一拥而上,咬住穗垂(衣衫的破片)。春天竟能钓得这样多的小蹲鱼。
千代子也同旅馆老板垂钓去了。尔后,将用红斑、紫斑、黄斑点缀得鲜艳夺目的鱼排列在一起让他观赏。
“比你的调色板艳丽多了。”
村子的空地上,搭了一间临时小屋,上演歌舞伎。
“我邀请了京都的朋友。请你也一起去。”
“京都的朋友?”
“他们将在今天到达。”
她所说的京都的朋友,是一对年轻夫妇。
妻子的肌肤滑腻滋润,细嫩光洁,仿佛要渗出带味的露水般的汗珠。
因为舞台上穿着红衣裳出场的女子小便失禁,把舞台都染红了。
这个夜晚,仿佛有一股游丝从这一片红色中升腾起来。
走出小屋,千代子不知不觉地握住了他的手,轻声地说:
“是那样湿啊。那位太大把她丈夫的外套袖子盖在火盆上烘烤,她紧紧握住我的手。打进小屋起直到刚才,一直握住不放。一见面就这样子,真有点怪哩。”
“也没什么奇怪。你不是挺高兴的吗?”
杂技团来演出时,她也把他拉出去了。
杂技演员带着猴子和狗。
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长着一副玩偶般的脸,发出玩偶般的声音,她让狗倒立着走钢丝。一个观看表演的老太婆突然扯开嗓门喊:
“懂了。啊,看见啦。别演了。多可怜呀,何必让狗也受这份罪呢。”
姑娘哭丧着木偶般的脸。
月夜归途上,雨蛙鸣个不停。
千代子早就学会了模仿雨蛙的鸣叫。
他边走边观赏春天的植物。
“你把这个同珊瑚珠并排插在发髻上试试。”他将桃叶珊瑚果递给了千代子。
冬日里,不知多少次将那样的红果攥在手里。
在黄瑞香花结出黄色花蕾的时节,他为了让她看看那没有叶子的灌木,特地领她走了山路。
“这种花从结蕾到开花,需要一个月。到了寒冷季节,成了秃树才开花,真够有耐性啊。”
看起来梫木的花穗活像小粒的白贝。
“你抓起来试试,软得像团棉花,你会觉得吃惊的。”
这腼腆的花丛,实在太好了。但是,木兰、绯樱、紫云英这类刺目的花儿,一旦盛开,就像大都会似的,使人眼花缭乱。此时他也想踏足深山的石谷,去寻觅款冬花了。
树木的幼芽也是如此。枫树或扇骨木嫩芽的红、柿树嫩芽的绿……对他来说,像初生婴儿的颜色,是一个奇迹。五天当中总有一天,山野的林木一旦构成色彩摈纷的喷泉或阳伞,他也就不再赏景了。
这种时候,他总是茫然地望着房间的窗口。黑松的芽像支铅笔。罗汉松的嫩芽像蜻蜓的翅膀在飞翔。
一天,以为是白色的羽虱满天飞,却原来是绵绵春雨。他折回来取雨伞。不,是来叫千代子的。
“喂,去看竹林吧。”
被濛濛细雨打湿了的竹林,宛如一片绿色的长毛羊群,正耷拉下脑袋在宁静地安息。
“多优美的宁静啊!”
他悄悄地将手搭在千代子的肩上。
旁边的水田里,刚从泥土里钻出来三四十只青蛙,浑身沾满泥浆,不合季节地鸣叫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