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了,几声轻脆的鸟啼声响起。
火已不知何时灭了,风还是冷的。
白雪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大氅,在几声鸟啼里睁开了眼,一个褐衣少年正倚着石壁看着她。
她惊坐起来,泥土地面上虽然铺着些干草,可仍然很脏。滴着水的壁上似乎有虫子爬过的痕迹,自己竟然在这么脏的地方睡着了!竟然还是和这个冤家对头过了一夜。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在什么东西在胃里翻滚。
“走吧。”夜雨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衫。再向洞外走去。
白雪也跟着站起身来,那件褐色大氅便顺势滑落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白雪好奇地拾起大氅,她不记得自己有这么粗糙这么难看的大氅。
洞外传来了那磁性的声音:“别忘了我的大氅。”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要我给你拿衣服!”白雪怒道。
“真应该让你冻死。”只听那外面的人无奈道,“没有大氅,我就不想走了,可是我不走,就有人回不了家,这真叫人为难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白雪便已满面怒气地走了出来,将他的大氅狠狠丢在他的身上。
夜雨伸手便轻易地接住了它,笑道:“多谢。”
现在白雪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杀了他。
雨虽然已停了,可山路依然很湿,雨滴残留在树叶上,晨风一过,便坠落了下来。
夜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绿意盎然林木,心情也是格外的舒畅。
白雪却蹙着眉,烦燥的看着自己的衣裙,山路泥泞,她的鞋子和她的长裙早已满是污泥了。她最讨厌脏了。
“我不要走了,我命令你背我走。”白雪终于忍不住大声道。
风忽然吹来,一片树叶缓缓在空中地飘扬。
夜雨突然停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风吹着他的衣角猎猎飞扬。
“怎么了?”白雪看着他的突然停下的背影,心里疑惑。
树叶仍在飘。
夜雨也没有动。
一股莫名的压抑攫夺住了她,连空气里都充满了这样的压迫感。她心里开始害怕,这是她第一次感到这样的惧意。
就在这时,那片树叶突然裂开,夜雨的刀也在这时抽了出来,白光一闪,只听“锵锵”几声。夜雨已出了十三刀,挡住了刺来的剑。
一共十三剑,从不同的方向刺来。
十三个黑影迅速如闪电,已将他们重重围住。剑在他们的手里,宛如一道道定生死的令牌。
夜雨的刀横在他的胸前,他的刀短而弯,刀柄上镶有一颗漆黑如夜的宝石。晨曦照在刀身上,反射出一道幽幽的冷光。
“白雪,站在我的后面来。”夜雨背对着白雪,用不可抗拒的语气道。
若是平时,她一定会发怒,他有什么资格命令她。可是这一次,她乖乖地走到他的身后,不发一言。
站在对面的黑衣人瞧见夜雨的刀,眼里露出一丝惊讶,道:“不知阁下与苗疆第一刀疏影是何关系?”
夜雨道:“是我父亲。”
“难怪你刚才能在片刻之间接住我们十三个人同时刺出的剑。”黑衣人恍然大悟,顿了顿,他又道,“我们要杀的人是你身边的女子,请阁下让开。”
白雪的脸色一变,又惊又怒道:“大胆,我是白雪公主,谁敢杀我!”
黑衣人冷笑一声,道:“我们要杀的人正是白雪公主。”
白雪的此刻的脸色当真如她的名字惨白如雪,她实在不曾想到竟然会有人敢杀她。一个人的位置处得越高便越危险,从小被父母过度娇惯与保护的她自然不明白这个道理。
就在这一刹那间,她仿佛明白了很多。原来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一样都会有危险,她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若没有遇到夜雨,她大概真的会死,毕竟她只是人,而不是神。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盛气凌人,而是低下了她的头,她已有很久没有低过头了。
夜雨的刀仍然平举在胸前,用无奈的语气道:“我本来也想走,可是这位姑娘之前说要嫁给我,我若走了,岂非无情无义?在我们苗疆,无情无义的人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白雪一怔,呆呆地看着他。心里竟有一丝暖意涌出,看着她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像水一样温柔。
“无情无义的人在中原一样会被人瞧不起。”黑衣人冷冷道,“你救白雪是为了情,我们杀白雪是为了义,既然如此,江湖规矩,刀剑决定。”
夜雨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周围,十三名用剑的黑衣杀手。以刚才他们出剑的速度的气势来看,必非等闲之辈,而自己这边还有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要保护。看来事情真的有点棘手了。
“白雪,紧紧跟在我身后,不要走开。”夜雨道对身后的白雪嘱咐道。
其实他根本不用吩咐,因为此刻就算有九头牛也拉不动她。
剑气如虹,从十三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发出。
夜雨握紧了手里的刀,躲开了迎面刺来三剑,右手的刀劈挡住从后面刺来的三剑,同时将左手早已准备好的三根针掷向左侧的三名黑衣杀手。
所有的防守与反击都是要一瞬间完成,白雪只感到眼花瞭乱,她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感到一只有力的手揽住了自己的腰,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自己已被夜雨带到十丈之外。
十三个杀手已有三个倒下,三把剑被折断。夜雨却毫发无伤。白雪拍手笑道:“好厉害!快!快杀了他们!”
夜雨苦笑一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
晨雾已散,温暖的阳光洒入了林子里。风却依然很冷。
刀光剑影在阳光下尤为刺眼。
血染在白雪的白色衣裙上,犹如一朵朵落在雪地里的梅花。可她却不知道血到底是谁的。
夜雨的弯刀上也有血,血从刀尖滴下,落在土地上,很快就没入了土里,留下一点殷红,像是要证明着这里曾经惨烈的战斗。
十三个杀手已倒下了十二个,只剩下最初与夜雨对话的那个黑衣杀手。
最后的黑衣杀自然是最厉害的。
他的身上已有十多处伤,血已浸湿了他的黑衣。
夜雨的伤口却是他的整整一倍,他的手里染满了血,连握住刀都会感到滑。可是他仍然挺直了腰挡在白雪前面。
白雪已不再笑了,眼里满是恐惧,这也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这般血淋淋的场面。这一次她感到的不再是危险,而是死亡。原来这就是人人都害怕的死亡,果真如此……令人恐惧。
黑衣杀手纹丝不动地站着,手里的剑也正在滴血。
这样对峙已有一个时辰之久了。
“如果不是为了你的情,我的义,我们也许会成为朋友。”黑衣男子忽然对满身是伤却仍然直挺挺地站着的夜雨说道。
“我想也是。”夜雨也看着他道。
他们看着彼此,忽然大笑起来。
白雪怔怔地看着他们。
风卷起一阵树叶旋转飞扬,就在这一刹那,刀和剑同时击向彼此,白雪眯着眼睛,风吹得她的眼睛生生地疼。
打斗又这样继续下去,血也就这样继续流着。
夜雨的刀划开了黑衣杀手的腹部,而同时,黑夜杀手的剑刺穿了夜雨胸口,将他钉在他身后的树干上。
“你输了。”黑衣杀手道。
夜雨的血从嘴里吐出,笑容却从那他张带血的脸上透出:“不,输的是你。”
黑衣杀手一惊,刚觉得不对之时。夜雨的刀已如闪电般劈斩过来,而他的剑此时却卡在夜雨的身体里。
他几乎不敢相信竟真的有这样的人,如此地拼命,也如此地不要命。莫非刚才他是故意承受的之前的那一剑,为的就是能更完美地使出这一刀?
刀划过了黑衣的咽喉,不深不浅,刚好留下他一条命。他仰头倒在了地上,瞪着眼,一脸的不相信。
白雪已被吓呆了,剑仍然将夜雨钉在树干上,血沿着剑一滴滴往下流。她冲了过去,惊惶失措地看着他,颤声问:“你,你要不要紧,你,你可别死了。”
夜雨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重重地喘着气,咬着牙伸手将插在自己身上的剑一寸一寸地拔了出来。然后自封住胸口的止血穴道。
“你……为什么不杀我?”黑衣杀手的声音已然嘶哑而痛苦,瞪眼看着缓缓走来的夜雨。
夜雨看着他,忍痛笑道:“你说过我们可能是朋友。”
黑衣人一愣,半晌,突然笑了起来。
“更何况。”顿了顿,夜雨又道,“我想知道是谁命你来杀白雪。”
黑衣人止住了笑,瞪着他道:“苗疆的人都这么爱管闲事?”
夜雨道:“我原本也想不管,可你们要杀的人偏偏有我们苗疆人一半人血统,更不巧的是,这位白雪公主的母亲银琴,正是家父的好友。”
黑衣人瞧着他,道:“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吗?”
夜雨苦笑,道:“不会。”
黑衣人道:“要杀她的人是宁贵妃。”
夜雨一怔,道:“你……”
黑衣人嘴里忽然吐出一大口鲜血。夜雨一惊,忙探身下去,见他已经气绝,不由地叹气了口气,道:“我明白了。”
“可是我不明白。”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白雪道。她是不明白,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与以前自己见过的人都不同?
夜雨凝视着她,轻轻叹道:“你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也许你也不必明白。你还是个孩子。”
她是白雪公主,当今皇上和皇后的长女,也是皇上最疼爱的女儿,拥有这样高贵的身份,就算不明白也没有关系。人之所以会烦恼,大概就是因为明白的东西大多了。
正午,阳光透过叶隙间照射下来,宛如坠落到人间的繁星。绿叶微微摇曳,风里夹杂着淡淡的血醒味。地上的十三具尸体安静地躺着,给这幅宁静的图添了几分惨色。
夜雨的脸色已然惨白,血已浸透了他的衣裳,可他却仍然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
白雪扶着他,她已不怕脏,也不抱怨山路的泥泞和崎岖。只是担心他会倒下去,毕竟这个人全身都是伤啊。
“你真的不要紧吗?”白雪关切地问道。他的血已将她洁白如玉的手染成了红色。
夜雨低着嗓音道:“放心,在没有下山之前,我是不会倒下的。”
白雪瞧着他英俊的侧脸,问道:“为什么?”
夜雨笑道:“我若倒下了,有人就不敢下山了。”
白雪心中一动,心里竟有种甜思思的感觉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