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华灯初上。
  三天里的最后一天。明天的这个时候,白雪应该是钱三爷的第十二房小妾了。风小小已穿上了她自己艳丽红衣,变回了自己的模样。桌上的红烛静静地燃烧,她执着一本书,安静地在灯下细细品读。
  雕镂屏风后的那张黄花梨的大衣柜里。白雪还在里面,还是不能动弹不能言语。
  风小小告诉过她,今天会有一个朋友会来找她。
  白雪不相信风小小的话。她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现在她就是恨着风小小。她讨厌到风小小,讨厌听见风小小的声音,甚至讨厌“风小小”这三个字。她已经绝望了,夜雨不在,君九思也恨着自己,如果明天钱三真的敢娶自己,她便自尽。
  风小小一直在看书,与前两日不同,今天的她很有耐性,也很安静,宛然一个名门淑女。
  夜色更浓一些的时候,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风一下子便把原本紧闭的门吹开,门开的时候,风小小吓了一大跳,手里的书也在这时掉落在地上。
  她抬眼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腰悬弯刀的褐衣少年,他那张俊逸的脸上似带有疲惫之色,一双深邃的眼睛探索似地看着一脸惊惧的风小小。
  “你,你是什么人?”风小小的像是受到了惊吓般,声音楚楚可怜。
  褐衣少年迅速走进了房里,并顺手一带将门关上。风小小待要惊叫,那少年身形一展,一只修长而结实的手已捂住了她的嘴。只听褐衣少年道:“我来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并不会伤害你,你不要叫喊。”
  风小小愣了愣,终于点点头,那只手也同时松了开来。
  柜子里的白雪猛然一惊。
  这是白雪永远不会忘记的声音,带有些磁性的嗓音。竟是夜雨!这声音太过突然,白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是夜雨吗?正当她惊疑不定时,只听那带些磁性嗓音又道:“你就是翠云楼的百合姑娘?”
  白雪惊喜起来,这的确是夜雨的声音,是夜雨,他来了,他是来找自己的,他真的找来了。白雪想冲出去,想叫夜雨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是了,她太高兴了,高兴得忘了自己已被风小小点了穴道。可是夜雨此时此刻就在外面,她又出不去,她不由地又急又气,又怕夜雨会离开,急得不知所措。
  正在她焦急不已时,屏风的那一面,风小小果然没有叫喊,而是看了看褐衣少年,温柔如水的声音里带了些惊惧道:“你是谁?”
  褐衣少年道:“我叫夜雨。”
  风小小又是一惊,然后大喜,手也不由地拉住他的手腕,道:“你便是夜雨?”
  夜雨一怔,看着她惊喜的样子,带着困惑问道:“你知道我?”
  风小小点点头,道:“我知道,白姑娘……”
  说到这里,她又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放开拉住夜雨的手,顿了好半响才用忧伤的声音道:“白姑娘说起过你。”
  夜雨心中一动,她口中说的白姑娘自然是白雪,她一定知道白雪消息,心里也不由地欣喜起来,但见风小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又本能地产生不好的感觉。于是他问道:“白姑娘是否就是白雪?”
  风小小仍低着头,道:“是的。”
  夜雨松了口气,道:“那你可知她现在在哪里?”
  风小小低头不语,夜雨心中疑惑,正想问她白雪的去向,忽然发现一两滴小水珠自她的脸颊上滑落下来,夜雨又是一惊,伸出右手紧紧抓住她的细肩,有点激动地问道:“白雪在哪里?她怎么了吗?她现在在哪是?”
  风小小的泪水越落越急,夜雨也越来越担心,过了半响,风小小才咬牙,带着浓浓地哭音答道:“她死了。”
  夜雨一呆,眼神渐渐空洞,紧抓住她的肩膀的手也僵在了那里。
  白雪更是一呆。她觉得风小小简直是个魔女,比鬼还恐怖,她到底想要做什么?想到君九思的事情,她开始感到害怕,风小小想要做的事情她是永远也猜不到的,她只知道,风小小是个可怕的人,做出来的事也是可怕的事。
  风小小已开始在啜泣了,似在为白雪的“死去”而哀伤,夜雨好不容易才是回过神来,脸色已微白,他颤抖着声音问着风小小道:“她怎么会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风小小捏着自己的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待自己平静下来才缓缓叙说道:“那时是在兖州,那一天我出门时天还只有一点点亮,我走到一条安静的巷子里,谁知,地上躺着一个女子和一个粗壮的虬髯男人,那里像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打斗了样,倒处都是血,当时那男子已死了,女子晕倒在地上,她的身上、脸上全是血,白色的衣裳也已被血染成红色,我吓坏了,正要跑开时,那女子忽然醒转过来,我虽然害怕,但见她没有死,便壮着胆子去走到她身边,她的腹部有一个很大的伤口,流了好多血,我知道她活不成了,她也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她说,她想见夜雨,求我去找夜雨,她一面哭叫着夜雨的名字,一面用手紧紧拽着我的裙角,她哭得太可怜了,我想即便了铁石心肠的人听了她的声音,也会落下泪来的。”
  夜雨的脸色更加苍白,眼里似有什么在闪烁着。
  只听风小小的脸色也带着惨白,似又回忆起了那段令人心碎的一幕,她闭了闭眼,继续道:“后来我便将她带到了我的住处,找了大夫,帮她包扎了伤口,大夫说她伤到了内脏,又失了大多的血,怕是活不成了。我见她长得漂亮,又这样年轻,就这样死了实在是让人惋惜。她告诉我她叫白雪,我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哭着喊着‘夜雨’,又恳求我帮她去找夜雨,我想我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夜雨,即便是找到了,她伤得那么重,也是活不成的了。我问她有什么心愿,她说,她想见夜雨,求我一定要找到他。我也答应了她,然后她就死了。她死后我便将她葬在了兖州的城外。”
  说完风小小又擦了擦无意间从眼里掉出的泪水,抬眼看向一脸空洞的夜雨。
  空气好像被冻住了般,明明是初夏,却有可怕的寒冷笼罩着。夜雨仍然僵在那里,像是一根木头一般。他的身上也渐渐地发冷,心里更像是被冻住般,冷得几乎没了知觉。
  人的生命真的那般的脆弱吗?曾几何时,他还带着她在一家小小的面摊上吃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她还在问他许多稀奇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她就会自己阴阳相隔了,那一夜也成了他永远的回忆。
  过了好半响,夜雨才缓缓回过神来,缓缓坐在桌旁,伸手入怀,小心地拿出一个精致的方形长盒。
  风小小瞥见了那只长盒,心里正疑惑。只见夜雨小心地将盒子打开,像是对待一个孩子般,耐心而温柔。盒子里是一支断成了两截的白玉簪子,通体洁白,宛若晴天里的一朵飘渺的云,竟无半瑕疵,簪头也是雕刻成云的形状,每一根线条都那么自然、柔美,让人一看便知道是价值千金的宝簪。
  他细细地看着那支断簪,深邃的眼里透出沉痛之色来。风小小也坐了下来,看着那支断簪,问道:“这是白姑娘的东西?”
  夜雨点点头,拿出了那两只如雪般纯白的云簪,一脸的自责与悲痛。那一天的情景又一次在浮现在他的脑海……
  那一天,他杀了那三十二个杀手后已经天明了,虽然负了很重的伤,可到底将命保住了。他也来不及止血,忙冲出客栈去追白雪,那时也是天初明,街上人也很少,他却始终找不到白雪的身影,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看着来往的行人,他又不禁后悔,白雪明明就只是个孩子天真的女孩,就算那时情况再怎么危险,自己也不应该让她一个人,也许对她而言,那天她留在他的身边也总比她一个人在夜里离开安全,因为自己是一定会拼了命保她周全的。
  走到巷口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那里围着许多人,似在感叹什么惨烈的事情,他担心是白雪出了事,急急冲了进去,恰好看见躺在地上的虬髯汉子的尸体和地上几片被撕扯下来的染了血的白纱,那似乎是很惨烈的一幕,鲜血流了一地。他心里一惊,因为白雪恰好穿的是白色纱衣。他希望只是自己想错了,希望这血腥的场面与白雪是没有关系的,那时他的心巨烈地跳动着,留有血迹的墙角落了一块染了血的白纱,白纱下露出一截洁白的云形白玉,他全身一震,走到墙角蹲下身,伸手慢慢地、慢慢地揭开那方白纱。当那支断了的白玉云簪落入他的眼睛时,他的瞳孔开始放大。
  这样名贵稀少的东西,他记得,是白雪的发上之物。
  白雪的东西这么会在这里?还有那被撕下来的白纱,他伸手捡起了地上的白玉云簪和地上的那块染血的白纱,又看了看另一边死去多时的虬髯大汉,那汉子衣衫不整,身上有许多伤口,像是被十分锋利的兵器所伤,夜雨想起了自己交给白雪的匕首,又看了看那汉子,不由紧紧握着手里白玉云簪与白纱,手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显现出来。
  他最害怕的事情真的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