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的剑一直收在马车的某个角落。
白雪并不知道长秋的剑藏在哪里,长秋也是特意将它藏在白雪不知道的角落里。
因为他知道白雪害怕自己的剑。
杀手的剑是不能离手的。可是长秋的剑却没有在手上,只因为白雪害怕,只因为他不想吓着她。
她近来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其实他并不知道那次夜雨将白雪带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从来不去问白雪,只是在白雪的行为细节里察觉到白雪的变化这样大,想起那天晚上在钱府里,打开柜子看见她时那憔悴的模样和那哭过的红红的眼睛,他便这样的猜测。
已赶了连续三天的路,自那晚的狼袭后,白雪便再没有见过长秋的剑,他的剑在哪里?虽然有过疑问,但她还是渐渐放下心来,心里的怯意也渐渐地减少。
离京城只剩下两日的路程了。
午后的阳光最是让人昏昏欲睡,白雪却没有睡,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精神还很好,连一点点的睡意也没有。他们的马车停在路边,而他们的人却在一棵繁荗的大树下,不远处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阳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像是盖了一层薄薄的金纱。
白雪刚刚吃了些东西,正坐在这里休息,长秋带着她整日的赶路,能出来透透气是令人十分舒心的事情,何况又是在这样的好天气里,欣赏着这样美的风景。
还有两天就可以回到京城了么?白雪心里想着,不知道君九思现在怎么样了,夜雨又会在哪里,还有子泰哥哥和宛姐姐,自上次一别后,再没有见过他们了。回到皇宫可还有机会再瞧见他们?她忽然觉得伤感,但想到回到皇宫可以见到东竹与银琴,心里又觉得安慰,她确实是很思念父母的,也从不曾与他们分别后这么久。
正在思想间,长秋忽然递给她一只全身碧绿的草编蜻蜓,这蜻蜓编得很是精致,托在长秋厚大的掌中显得格外的小巧可爱,白雪乍一看去,眼睛不由一亮,她最喜欢长秋给她编的草蜻蜓了,所以上次才会一直将长秋以前送她的那只蜻蜓带在身上,也让长秋心软放了她一命,不过那只草蜻蜓早已不知被她落在了哪里,而长秋手中的草编的蜻蜓很显然是他刚刚编好了。
其实像长秋这般冷酷无情的杀手会编这样的小玩意,倒也是件奇事。白雪的心思在这一瞬间变得细腻起来,她高兴地接过他递来的草蜻蜓,高兴得忘了在坐在她身边的是一个何等冷酷的杀手,她高兴的时候总会忘形。
所以白雪开心地看着手里的小蜻蜓,又偏过头看着正瞧着她的长秋,带着好奇对他问道:“长秋,为什么像你这样冷冰冰的人会编这样的东西呢?”
长秋一怔,那一段尘封多年的记忆忽然在他的脑海里涌出。如果是不白雪的突然相问,恐怕连他自己不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那段记忆实在是太遥远了,遥远到他已觉得没有再想起它们的必要。
人出生的时候都是一样的。他出生的时候并不是杀手,也并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他也有父亲,也有母亲,他也会笑,而且比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地可爱,也让人感到非常的愉悦。
那时的他并不像现在这样拒绝任何人,也讨厌着任何人,刚好相反,小时候的长秋的人喜欢世上的一切,喜欢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喜欢永远存在的天空,喜欢山上的树,喜欢清澈的小河……他最喜欢的是他的母亲与父亲。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是与白雪一样的天真无邪,他的母亲温柔而贤慧,有一次,母亲在河边洗衣,他在河岸的草地上捉蜻蜓,母亲洗好衣服见他因没有捉到蜻蜓而垂头丧气,温柔的笑着走到他身边,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微笑道:“秋儿,娘给你捉一只蜻蜓好不好?”
他的原本沮丧的眼睛又亮了,抬头抑望着她,拍手笑道:“好啊!好啊!”
她温柔地笑了笑,望了望地上长长的青草,从中小心地挑了一根,纤长的手指灵活地折着那支长而青的草,很快便编好了一只小巧玲珑的蜻蜓。他惊奇、羡慕、兴奋地看着母亲手里的蜻蜓,目光又移到母亲温柔的脸庞上,他觉得有母亲真好,觉得自己的母亲是天底下最伟大的人。
伟大并不一定在于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能让别人觉得幸福,也是一种伟大。他的母亲便是这样,因为她的贤慧,她的微笑,她的爱,家里每一个人都觉得幸福。
直到他七岁的那一年,一伙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山贼毁灭了所有的美好,用触目惊心地鲜血淹没了他所有的幸福。就是那一天,一家五口人,除了他自己外全被山贼所杀,他侥幸活着,也不幸活着,开始了一个人的流浪。从那以后,他便不再笑了,在那熟悉的河岸边的草地上,他也不知道怎的,折下一支长草,不知不觉就编出了一只草蜻蜓。
可是母亲并没有教过他怎样编,他也只看过一遍。但他就是会编,也真的将它编了出来。
再后来他就遇到了“影”里主人。他的手上开始时刻拿着一柄冰冷的剑。几年后,他便成了“影”里最冷酷的用剑杀手。
十七岁那一年,那伙山贼被他杀得干干净净,连着他们的妻小,一个不剩。
从那以后他便将这段记忆封住,因为那些记忆已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直到今天白雪无意中问起,他才想起以往的事情来,也才想起以前的自己。
白雪仍睁着她那大而亮的眼睛看着他,纯洁而美好。
长秋心里一动。
那样纯洁的眼睛,就与二十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愿意为了她而出生入死。她的身上有着曾经的,自己的影子。她的心灵如此干净,就如刚落下的雪花般冰清玉洁,在无意里,唤醒了藏在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对真情的渴望。
“长秋?”白雪见长秋一直在出神地看着她手里的草蜻蜓,忍不住唤道。
长秋回过神来,这才想起眼前的白雪,想起她刚才问自己为什么会编草蜻蜓的事情。
“这是我娘教的编的。”长秋看着草蜻蜓的眼神变得温柔,声音也在无意中柔了下来。
自离开皇宫后,白雪再没有听见过长秋温柔的声音了。她微惊,凝视着长秋的脸,忽然明白了。长秋的娘应该是与母后一样,人有千差万别,但母亲却都是相似的。
有母亲是幸福的,她这样想着,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也很幸运,父皇与母后都如此地疼爱自己,出了皇宫后,夜雨,子泰,慕容宛,还有君九思,都是关心自己,爱着自己的人,她想着,有人爱着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没有人有爱你的义务,可是他们还是如此地关爱着自己,保护着自己。还有眼前的长秋,他也是关心自己的人。
白雪朝长秋笑了笑,道:“我明白了。”
长秋听见她这句突然冒出来的话,不由地一怔,带着不解的目光看着她,问道:“明白什么?”
白雪笑而不答,却不是她故意不想去回答,而是她心里虽然明白,但不知道怎样去说这突如其来的感悟。
微风迎来而来,带着清爽的草木气息。
长秋转过头欣赏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忽然道:“你变了许多。”
白雪微怔。这是长秋第二次说自己变了。
只见长秋又偏过头注视着白雪,问道:“这些日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他很早就想问的话,直到现在,他终于问了出来。他的表情总是那般的冷淡,无论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让别人无论怎样瞧也瞧不出他的心思来。只是那心里的感觉,总是瞒不过自己的,他很想知道白雪在这些日子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当那天晚上他在柜子里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想知道她这些日子以来所发后的事情了。
只是,他想知道的事情却正好是她不想说的事情。
白雪想起了君九思的误会,夜雨与相见不相逢,不由地深深地垂下头,看着地面上嫩绿的小草,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些事情本就是想起一次便伤心一次的。她并不是想去瞒着长秋,只是单纯地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该从何处讲起。虽然离开皇宫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可是所有发生的事情,让她觉得好象已过了很久很久。
长秋看见白雪脸上的悲伤之色,虽然更加想知道白雪在这些日子的经历,又不忍心看到她伤心难过,便对她说道:“算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回到皇宫后,你仍然是皇上最宠爱的白雪公主。”
白雪低着头,想了片刻,又抬头看向长秋,问道:“你呢?你送我回去后又会去哪里?”
长秋微愣,脸上渐渐透出些感伤:“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归处,皇宫是你的归处。而我……我应该也有我的归处,只是我现在还不知道我的归处在哪里,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到达我的归处。送你回去后,我就去寻找自己的归处。”
他的声音一向平淡,这句话也是用他一如既往的平淡的声音说出来的,可是不知道怎的,竟像是带了些感伤,感伤从来都不是长秋的风格。白雪咀嚼着他的话,她能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却不明白他的这一句话,更不明白说这句话的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知道白雪听不明白他的话,她若明白,便不是白雪了。他也不再向白雪解释,又欣赏了一会河边优美如画的风景,便站起身来朝着道路边的马车走去。
白雪想着长秋的话,没有注意到长秋的离开,直到听得见身后的长秋催她,她才回过神来。
马也休息足了,跑起来十分地带劲,白雪坐在车厢想在长秋的话,她还是不明白长秋这句话的意思。她想得越久就越觉得烦躁,而当她觉得烦躁时便不会再去想那个问题。她本就不是一个爱思考的人。
长秋手里的鞭子如长蛇般一挥,霎时,马蹄响得更急,带着人与车渐渐接近那座令人怀念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