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英叔照料,兰草日子过的不错,我得空就去看她,每回去都带些吃的喝的用的,我们就这样渐渐熟悉了。秋去春里,兰草像一棵度过严冬的小草,褪去秋黄变绿了。觊觎的目光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大管家不咸不淡地跟我说:“你小子有眼光啊。”我听他来言不善,忙说:“太爷您这可折杀我了。”他冷笑一声说:“我折杀你,我哪敢呢。”竟拂袖而去。
  我一向谨慎小心地侍奉着,他这股邪气哪来的呢?我意识到可能是兰草那边出事了。我赶忙去找英叔,一见面他就说:“晚了,刚让左右金刚抬进去,我多说了句话,还给打了一拳啊。”他的眼角确实有点青肿。
  我的头“嗡”地一响,左右金刚是廖家主人的随身保镖,手上都是颇有两下子的。廖家主人我只见过一面,且离得远,他五旬上下,面皮发肿,一看就知道是纵欲过度,传说他有十七房侍妾,二十八个干闺女,其实阖府上下的女人都是他的床上玩物,他看上了谁谁也躲不开。当所有女人都腻歪了以后,他就开始蓄养鬼奴,以致廖家内宅乌七八黑的一片。不过今年一开春鬼奴们全不见了踪影。个中缘由谁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家主口味变了吧,就像他现在突然喜欢上“鬼妹”兰草一样。
  他让随身保镖把兰草抬进内宅,又责怪大管家知情不报,大管家挨了训斥,就把一肚子邪火发我身上了。
  我赶紧找到小刀,说:“你准备一条船,我要带她走。”小刀犹豫着说:“这怕不妥吧,上峰那边……”我打断他的话:“来不及了,再不走就前功尽弃了。你只管准备船,其他的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管,出了事,我担着。”
  他叹了口气说:“那好吧,今夜三更,西码头。可廖老大不死,你往哪逃呢。”这后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廖家跟海盗们关系十分要好,我即使救出她又能往哪逃呢。
  我说:“我去杀了廖老大,你赶紧安排好后路。”他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天夜里我闯进廖家内宅,一进门就让廖府家臣廖忠、廖义兄弟给堵住了。这哥俩本不姓廖,因为立了功,被廖家赐了廖姓。哥儿俩感动的热泪盈眶的,从此就死心塌地为廖家卖命。
  廖忠说:“我们等你很久了。”
  我拱手说道:“请两位高抬贵手,我要带她走。”
  廖义冷笑道:“你也喜欢这金毛狮子犬。”
  我说:“是。”
  廖忠说:“晚了。”
  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就往前闯,哥俩几乎同时拔出佩刀,劈头就剁。我偏身让开,出言警告道:“再逼,我不客气啦。”
  廖忠阴狠地说:“不必。”
  他这一刀没能砍下来,因为我抓着廖义的手腕,借他的刀削了他的半颗脑袋。
  廖义跪地求饶,我说:“晚了。”反手一推,他自己的刀就切断了自己的脖颈。
  廖家家长这时穿着大红袍冲出来,见廖忠、廖义兄弟横尸当场,竟丝毫不惧,捡起廖义那柄血淋淋刀向我逼过来。
  我说:“放了兰草,我饶你一命。”他狞笑道:“放你娘的屁。”他朝我劈了一刀,准头、力道都可以忽略不计,我闪步到他身侧,只一指便戳断了他的喉咙。
  老虔婆见我连杀三人,就大呼小叫,我说要活命就给我闭嘴,她果然闭了嘴,我对满身珠玉的杨清说:“他有事去了阴间了,你们今晚怕是成不了亲了,你还是跟我走吧。”她扑哧笑了出来,犹豫地扯下凤冠霞帔、脱掉猩红的新衣跟我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忽然站住脚转身指着虔婆说:“不杀她,她会嚷出去的。”
  老虔婆一看事不妙果然嚷了起来,没办法我只好杀了她,连吓得面无人色的两个丫鬟也一并结果了。内宅的响动引起外面侍卫的警觉,有人推开门来问。瞒不过也只好杀了。一口气杀了十三个人,我的手有些发抖,再这么杀下去,要杀多少人才能走出这宅子。
  杨清有了主意,她折回喜堂用喜烛点了帷帐,说:“让他们救火吧,我们从后门走。”我不得不佩服她的胆识和机智,但她毕竟还嫩,既然廖家家主算定有人会来救人,又岂会不在后门埋伏人手?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跟我走,不要自作主张。”我带着她越过围墙到侧院,给她换了身仆人穿的衣裳,然后我拉着她一边高喊救火,一边光明正大地从正门出了廖府。
  我就这样带着她登上小刀准备的船穿洋过海来到高丽。这段时间我们同生死共患难,友情与日俱增,就在登岸前的一天,她终于告诉我她的真实身份,我听后只“哦”了一声,她问:“你不相信。”我说我信。她问为什么,我说你没理由骗我。她笑了,问:“那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我摇摇头说:“你是圣女,将来是要当教主的,我怕高攀不起。”
  她忧郁起来,说:“你到底还是看不起我们。”我说:“哪儿的话?说实在的,当年咱阔的那会儿倒是瞧不上贵教,可如今咱也落魄啦。身败名裂,遭人厌弃。还有什么看的起看不起的。”我知道这样说她一定会不高兴,就又补了一句:“其实世间的事就那么回事,正与邪,好与坏都是相对的,看开了都一样。”
  她这才笑了,说:“其实我倒是很羡慕你的,无牵无挂,自由自在。”
  到高丽后不久,她的侍从就觅踪而来,一个个又哭又笑的。侍从告诉她:半个月前天火教主病重升天,杨清跪地面朝西方痛哭了一场。哭完之后,她问我:“我该怎么办。”我说:“贵教的事我不好插嘴。不过作为朋友,如要帮忙,义不容辞。”
  她的侍卫长是个叫黛眉丽的黑发黄眼的女人,领着全体侍从向我下跪,哀求说:“请顾大侠护送圣女回西川,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扶起她说:“我与杨姑娘也算是患难之交了,这个忙我理当帮。”
  我们就这样踏上了还回西川的漫漫征程。
  后来江湖上有许多传言说我们这一路走的如何艰险如何艰难,并编造出许多离奇荒诞的故事。但事实呢,只会有一个,说艰难的确是不容易,几千里路一个月内走完,艰难可想而知,但要说艰险,就有些过了。至少我跟她这一路并没遇到什么大的艰险,能有什么危险呢,有拭剑堂的无数兄弟暗中护着,天大的艰险也如履平地了。
  尽管我一开始就料到这点,但为了不使她生疑,也为了防备万一,我还是将人分作两拨:黛眉丽一拨,我只告诉她从何处何处回西川,每到一处应该有何动作,但对我们走什么路却只字不提。她静静地听着,频频点头,神情也还算恭顺,但那只是表面的,这个女人骨子里是桀骜不驯的,想驾驭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分派完任务,她盯着杨清,杨清说:“就按顾大哥说的做。”
  黛眉丽一行晚我们一个月才回到落髻山,随行人员损失殆尽。
  这年九月末,我们回到落髻山,本来我送到卭部州以后就说不愿再往前走,那时天火左使、清议院院主韦千红和天火右使、风衣府府主温铁雄都已赶来迎接了。她的人身安全自可无虞,至于能不能在八位圣女中脱颖而出继任教主,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功成不居,全身而退,既不失为明智之举,也符合我的性格。但我知道这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八位圣女其时只剩下五位,且呼声最高的一个业已命丧中州。
  杨清不愿放我走,她跟我说:“你不要走,我害怕。”我也害怕呀,过重庆府时段世嘉跟我见了一面,在通报了天火教自教主死后各派的一些动态后,他说:“温铁雄中意的圣女已死,权衡利弊他不得不拥戴杨清。不过他不喜欢杨清,他会给她一个下马威,你在她身边要万分小心。我们暂时不能跟你联系了,你也不要试图跟外界联系,一切顺其自然。”
  一切顺其自然,还不就是啥事不干听天由命。
  我就这样跟她上了落髻山,暂时被安置(或者说被软禁)在清议院里。天火教说是一教实则倒像是一国,清议院由元勋老臣们组成,掌清议,断法度,拥有十分广泛的权力,尤其在这改朝换代的时候,其影响力甚至超过了实权在握的风衣府。
  按天火教教规,老教主升天,新任教主当从八大圣女中择优选任。天火教教主可以为男子也可以为女子,至于选男选女,一切凭天意裁决。十五年前,天意指明下任教主为女子,故而选举八位圣女养于深宫,择严师训导,成年后令其周游天下,增长见识,磨练心智。
  圣女即储君,从选举之日至接任教主,期间的艰辛无奈实非外人所能知晓。
  我在清议院里住了半个月,一日,一位满头银发,气质很好的老妪带着两乘轿子来请我,她说:“教主请顾大侠过门叙话。”
  我暗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没白忙这一场。
  掌教之初,像历任教主一样,杨清表面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实际上教权却掌握在风衣府、清议院、育生院和内务府的手里,尤其是风衣府,下设中枢、千叶、钱粮、铁心、执法五堂,几乎将军政大权分割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