喃泣甚久,一片寂静中,仅存有藏雷悲苦哭声,显得格外凄凉,他沉浮许久,最终忽是仰头,双眸茫然地望向桌上那忘川幽,久久不发一语。
时间恍惚,七年已逝,秋,骸颜峰上,一青袍男子伫立于徐韩墓前,双手合十,眸眼轻闭,不动泰山。
"仁景?"这时,后方忽有人叫唤,古仁景转头一看,眼前之人正是藏雷没错;七年过去,古仁景现已接任静心观掌门之位,虽说脱离诅咒,但他看来是英姿焕发,气质飒爽,而藏雷仍留一头短发,穿着简约,颇是整洁,面上保有惯性微笑,看来温儒迎人。
这七年,古仁景忙于观中事务,从未至他处探望昔日伙伴,藏雷亦是终日待于山上,两人之间,仅靠聂志弘等人来互通音讯。
望着藏雷面上笑意,古仁景心道:"志弘曾说七年前雷大哥已喝下一名为忘川幽之物,也难怪现在看来没半点消瘦,如此也好。"古仁景微笑道:"这些年接任掌门,一直未来探望你,还望大哥你见谅。"
"无妨。"藏雷伸掌接雨,仰头淡道:"天落微雨,咱进屋谈吧。"
两人一同进屋坐于木椅上,古仁景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藏雷倒了两杯茶水,递向古仁景一杯,轻描淡道:"无所谓好与不好,就是过日子罢了。"
"颐箫呢?"古仁景道。
藏雷应道:"这时辰他都在房里习字。"
"嗯…"古仁景沉默半晌,道:"志弘和锦宣他们也好多个月没来静心观作客,不知他们过得如何?"
"听说客栈生意甚好,也难怪他们走不开。"
"那芊芊在山寨可有遇上麻烦?"
"前两日羽扬有来山上,他告诉我今年初夏,他和芊芊在客栈旁合开了间镖局,并让山寨那群人全搬过去,人手甚够,听说现在生意兴隆得很。"藏雷淡笑道。
古仁景道:"芊芊和羽扬也纷纷过了二十,是时候该论及婚嫁。"
"他们俩仍和过去一样日夜斗嘴,不知何时才能合谱,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个儿发展吧,咱在旁观看就罢。"藏雷喝了口茶道。
古仁景亦酌了一口,面色转露黯淡,似有心事,却欲言又止,藏雷张眼望他一眼,看他已提尽众人,便也不回避,直道:"你想问我小痕过得如何?"
"是。"古仁景闷哼道。
藏雷将茶杯缓放于桌上,道:"志弘他们都没和你提过?"
"我没问。"古仁景叹道:"但我猜测小痕应该偶尔会来山上祭拜灵虹。"
藏雷沉默半声,又拾起茶杯轻晃,看着里头之涟漪,若有所思,轻声道:"其实我真不明白你当初为何要撒那种谎。"
"什么?"古仁景眸光一闪,不解道。
藏雷道:"你心中那白姑娘其实是小痕,韩则是那适合之人,我可有说错?"此话说得轻松,却重如巨石压于古仁景身上,外头大雨滴答不停,古仁景心跳亦是澎通难止,他面露惊愣,直道:"你…你如何知道?"
藏雷哼声道:"当年于云朗峰上我就已猜到你说谎,但并无实证,我也懒得多管,便让此事沉寂下来,可在韩死后,此事再次于我心中浮现。"说着,藏雷直盯古仁景,道:"仲宫主曾言明,你和白姑娘这一世都会遇上一位适合的人,但韩直至死时这人却仍未出现;可小痕身边,却出现了位张秋净。"
古仁景咽下一口水,低下眸眼,两人沉默寂静,仿如空气都已凝结,过上盏茶时间,古仁景才深吸一口气,长道:"其实…在遇上小痕前,我确实喜欢韩,却因当时我尚未甦醒,记忆亦是零碎,连我爹娘、甚至我为何存在都记不得,因此…我一直不敢向韩表明心意。"古仁景微叹道:"后来于关山崖,那日我上台比武,身上力量忽是没预警甦醒,记忆突然涌现,原先心中韩的影子全给妍姿取代,而在那夜,就遇上了小痕。"
"当我看到她时,我已知晓她的身份,起初,我试图不去搭理她,心道若师父是她那注定的适合之人倒也不错,可顺着后续发生之事,见她心碎神伤,我不自觉朝她越走越近,直至无法自拔,万不得已…我才利用了韩…谁知我却于一次冲动,让这两位姑娘伤得更重。"
藏雷眨眼一下,语重心长道:"放弃小痕,你就不后悔?"
"后悔也已无用,不是么?"古仁景苦笑一声,道:"小痕已选择张秋净,而我亦选择成仙此路,怪只怪咱有缘无分…雷大哥,很抱歉欺瞒你如此之久。"
"无妨,反正…"藏雷摇头示意,似有话要说,但才到一半,此刻后方之房门忽传出一童声,藏雷将眼神放至藏颐箫身上,并露出一抹淡笑,道:"箫儿,来。"
藏颐箫现年七岁,即便自幼无母,却和一般孩童无异,性格活泼开朗,和藏雷非常之亲,一奔来便是紧抱他不放,藏雷伸手轻摸藏颐箫的头,道:"叫古叔叔。"
"古叔叔好。"藏颐箫笑得灿烂,声音高亢,颇有元气。
古仁景亦伸手轻抚藏颐箫之头,夸赞道:"乖,听你爹说你在练字,练得如何?"
"今日写得挺顺,痕姨还赞箫儿进步不少!"藏颐箫笑意满载,得意道。
痕姨还赞箫儿进步不少…痕姨还赞…痕姨?古仁景原先还没听出,但稍微理了下思绪,便是惊愣瞧着藏雷,藏雷搔头道:"方才我正要和你说,你无须和我道歉,反正我亦骗了你,七年前小痕并没去找张秋净,而是留在山上替我照顾颐箫,方才你说那些时,她就已站在后面听着,你转头瞧。"
"雷大哥,你…"古仁景吓得跳起身,却又僵愣原地,和藏雷猛使眼色,但藏雷却是一手托头,象是看戏般盯着古仁景抿嘴而笑,求救无门,过上许久,古仁景才终于鼓起勇气将头别到后方,眼前之人,确是辛痕没错。
辛痕扎起马尾,这些年她代虞灵虹之职照顾藏颐箫,面上未施粉脂,肤色有些许泛黄,但容貌仍清丽貌美,她双手插于胸前,眸中含泪,死狠地瞪着古仁景。
"小痕…我…"古仁景欲辩无言,只是支吾抖道。
"箫儿。"藏雷站起身,牵起藏颐箫,道:"饿了吧?房里放了些糕饼,来,爹带你去吃。"说毕,藏雷瞥了两人一眼,便带藏颐箫进房,留下二人于大厅内干瞪眼。
沉默甚久,随着屋外大雨渐渐转小,古仁景终于开口,道:"小痕,你听我解释,我…"
"你这大浑蛋!"辛痕奔上前,不减当年气势,不偏不倚朝古仁景胸膛猛搥数拳,可搥着搥,辛痕终难忍悲伤,大哭出声,道:"你好过分…好过分…"
古仁景僵直于原地,能说的仍仅有那句抱歉,道:"我不想伤害你,但…"
"呜…"辛痕啜泣甚久,终于平稳波动情绪,她一把推开古仁景,道:"我早和你说过我不怕!哪怕只能相守一天,至少心里踏实!可你为何就不能勇敢一次?我就不信这七年你当真过得快乐,当真没半点后悔!"
"既然已过七年,又何必再为当初的事而伤怀?"古仁景劝道:"我已做错一次,这回就不会再错…小痕,你也放手吧,唯有放手,你才能解脱。"
"够了!"辛痕高吼道:"我不想再听这些!你走吧!"
"保重。"古仁景无奈叹声,转身打算离开,谁知一转身,却见藏雷又笑眼瞇瞇走来大厅,手上拿着两个碗,里头装满一种清彻液体,看似一般井水。
"仁景,留步。"藏雷不急不徐,道:"你们可知这是何物?"
"什么?"古仁景问道。
藏雷轻道:"忘川幽,不须我说,你们应都知道它的用处,既然你仍一意孤行,那不如你们俩都喝下吧,至少,不会如此难受。"
"姐夫你…"辛痕擦拭泪水,惊呼道:"这忘川幽你还留着?你没喝?"
"喝了。"藏雷微笑道:"但只喝一口就够,所以剩了不少,你们考虑吧。"话毕,藏雷将两碗忘川幽至于茶几上,接着便哼着口哨离去。
辛痕和古仁景皆把目光移至桌上那两碗清彻液体,假若喝下它,他们之间就真会像此水一般清彻,不再纠结;虽然记忆仍在,但那痛楚就会消失。
辛痕咽下一口水,盯着古仁景道:"你说如何?"
"我…"古仁景眸光闪烁,紧握双拳,没多久,终是轻放开手,苦笑道:"咱们喝下它吧。"
"你…"辛痕咬紧牙,没想到古仁景当真如此无情,她再次加重语气,沉道:"你再说一次。"
"喝下吧。"古仁景松松肩膀道。
"好!"辛痕负气一怒,伸手拿了碗忘川幽置于嘴前,道:"既然你这么决定了,我尊重你!我数至三,咱俩一同喝下它!"
"好。"古仁景微道一句,亦伸手举起忘川幽于嘴前。
"一…二-!三!"辛痕闭紧双眼,刻意拉长时间,却没听得古仁景半句阻止,她绝望心碎,便是举起忘川幽,一口咽入口中,一滴未漏。
然而她喝下忘川幽后张眼,只见古仁景仍拿着那碗不动泰山,里头之忘川幽半滴未少,她气愤道:"喝啊!"
啪,古仁景发出一声呵笑,而后将手中之碗放回桌上,辛痕抖着身子,道:"你…你这是干么!"
才说完,古仁景便靠上去,伸手将辛痕拥入怀里,面对此举,辛痕睁大双眸,泪水滚滚落下,呜咽地轻咬古仁景肩头,道:"你太诈了…太诈了!"
"待会儿你就能彻底放手了…"古仁景话语柔绵,似能将人融化,道:"我爱你,一直都是,这话藏于我心中已有二十余年,现在我终于能坦然说出口,无论你能不能谅解,只要之后你过得好,对我而言就已足够。"古仁景舒坦地微笑,仿如将重担全放了下来,那些痛,让他独自承担就够。
"谁说不痛…谁说不痛!"辛痕紧抱古仁景,深怕忘川幽效果一出,古仁景在她心中就将成为过客。
"嗯?"两人忘情紧拥同时,藏颐箫忽缓步来至大厅,看二人抱在一起,虽看不明白,却也不打扰,只是蹑手蹑脚来至茶几边,看着那碗忘川幽,不自觉用舌头舔了嘴角,喃道:"方才糕饼吃得多,有点渴了,先偷喝一点,等会儿再去打一碗还给古叔叔应该没关系。"
咻。藏颐箫大口大口地喝下那碗忘川幽,发出之声让两人惊醒,古仁景急吓着将辛痕推开,并抢走藏颐箫手中之碗,道:"你…"他往碗内一望,只见里头已是滴水不剩。
辛痕急惊连连,猛拍藏颐箫后背,慌道:"箫儿,快吐出来!"
"呜…"藏颐箫让其二人惊惶神态吓着,深怕会受责罚,一见藏雷接着来至,便如看见救星,赶紧跑至藏雷身后躲着,道:"爹…箫儿怕。"
藏雷伸手轻揽着藏颐箫,目光如星盯着二人,古仁景急解释,道:"雷大哥,真抱歉,但颐箫他方才不慎喝下忘川幽,若不赶紧让他吐出来,恐怕…"
听言,藏雷似不在意,辛痕慌道:"姐夫,瞧你一副无所谓,就算箫儿还小,但喝下这东西总是不好…你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