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道:“亏足下还不知近日世故人情。大凡人生求名博利,第一是讲文字,第二是讲口舌。不能远及的以文字动之,文字不能移动的以口舌说之,就没有不得的。”
曾嗣卿听了,觉俗语说“未知心里事,但听口中言”,像康有为所言,立心实在太险了。想到此层,便不欲与他再说。
那时康有为又注意在余成各。那余成各亦知其意,故意与别的朋友谈天,不愿康有为搀入来说。康有为没奈何,就在座上对别人发起议论:一说中国积弱的原因。二说中国政体的腐败。三说欧美今如何强盛。四说时局要如何变通。不管合与不合,又不管别人听与不听,惟滔滔不绝,志在把些政治言论打动余成各来听。奈余成各视他如见肺肝,任他说得天花乱坠,总如充耳不闻。康有为几乎舌敝唇焦,连喉也涸了,余成各总是不理。在康有为之意,志在成各,如项庄舞剑,志在沛公。今见成各动也不动,已自愧悔。那曾嗣卿自听康有为之语,又把来悄悄向各人遍述了,因此各人反觉康有为实在讨厌。更忖道:他只欲结识一个五品御史,就费如此苦心。可知从前说要做圣贤,及说不要求取科名的,统通是假了。当下各人这般想,已见康有为寂然无声。
不多时,各妓俱到,连康有为所昵的花小宝也来了。康有为即接着与温存一会。只见各妓纷纷应酬,康有为也忘却方才所发的议论。那全副精神又注在各妓,那个好颜色,那个好态度,评头品足,少不免要乱哦几句诗出来了。各妓有向他请道尊姓的,那康有为道:“我离家便是太原公子,归家便是南海圣人,我自姓康,你不听得康南海姓字么?”
时妓中有名花凤林的笑道:“你是康南海吗?广东还有个李北海,你识得他没有?”
有为道:“我哪里识得他!他只是个强盗。”凤林又道:“方今强盗还多哩。但老爷说是南海姓康的,又说太原公子,那太原便是姓王了。”
康有为方欲再言,那花小宝又插口道:“古称东海有圣人,今南海亦有圣人么?”花凤林道:“南海还有洪圣大王呢!”那两妓几句诙谐话,弄得康有为无言可答。花小宝徐徐又道:“你若要做圣人,就不该自称。往时孔子也没有称自己系圣人,即子贡颂他,亦不过谓纵之将圣而已。你没来由
自己称许做
什么?”康有为听了,不觉满面通红。小宝、凤林也恐康有为不好意思,便略与说些别的话。少时入席,席间都是说些应酬话,那康有为亦不像方才的怪谬。只是余成各处处觑定他,遇着康有为将对着他说话时,他惟有俯首不做声,自旁观曾嗣卿等看来,倒觉可笑。
及席散之后,各自散去,康有为也随着花小宝回寓里来。那娘儿们接着唤了几声姐夫,康有为不胜之喜。娘儿们打过洗脸水,倒过茶来,康有为洗脸后,喝喝两口茶。看看那娘儿却有几分姿色,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康有为一时心痒,先犹说几句戏谑说话,随后不免动手动足。娘儿细说道:“
只管说话便是,休要动手动足,姑娘瞧儿却不好看。”原来上海娼界中,凡使唤的仆妇唤做娘儿,那娘儿唤客人做姐夫,唤妓做姑娘。那康有为是惯于冶游之人,也统通知得。及闻娘儿之话,只道娘儿有意于他。不过防花小宝看见,因此口虽不言,仍不住手的戏弄。娘儿道:“老爷是个文雅的,怎地要缠人呢!”
说时似无限情意,康有为便顺口吟两句道:
我是吞针老罗什,不妨醉倒碧霞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