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艺欣赏会致词我已十一年未到上海来了。十一年中却有八年在抗战中渡过,最近来到上海,看到了很多老朋友与新朋友,非常高兴。日本人大概第一个要消灭的就是我们的文化,文艺对于发扬文化的力量很大,所以日本人把我们的文艺书籍与文人都想予以毁灭,不让他们尽其发扬文化之责任。无论是大后方或是沦陷区,干文艺工作的都是异常艰苦的。然而,却替国家争了不少气。今天看到“文协”的集会,并且有这么些人来参加,这正证明日本人的暴力不足以消灭我们的文艺与文化。所以心里要说的话很多,但同时又感到无限难受,不知从那里说起才好。
第一,抗战八年中,作家们为了爱护祖国,为了爱护祖国的文化,于是团结作家组织文艺界抗敌协会,现在八年过去了,已证实了这伟大工作的伟大力量,这力量在以前并没有被我们发现,其原因是因为文人们互相轻视,只是每个人也都以最大力量,最好的思想去工作,自然以为自己是对的,也可以说如果不互相轻视就是不相信自己。然而当国家民族遇到国难的时候,就应该反省,应当大家联合起来向真理之路上走去才对,真理并不是一个人可获得的,佛,孔子,苏格拉底,耶苏都是圣人,却未能把真理满都发现无遗。我最欢喜苏格拉底。因为他爱商量,这是觅求真理的最好之方法。世界上最最愚笨的人便是包办真理,真理并不是在包办者的家里,我以为。必须大家携手向真理之路前进,我有二份真理,你有三份真理,加起来便是五份真理了。在前进的路上,你我是朋友,因你我是一同走向真理之路。
看吧!沿着这条路走,我们团结到一处,没有被敌人利用,没有给敌人看做笑话,我们不管什么党,什么派。我们只知团结到一处。这就是我们最伟大的责任。八年来我们都坚定的守住我们的岗位,这一点,是足以告慰于大家的。
第二,文艺创作的成绩在哪里,抗战八年中我们的工作究竟如何呢?每每遇到很多难堪的质问,中国朋友也有,外国朋友也有,他们说:“你们有文协,你们有组织,但你们究竟写出些什么伟大的文艺作品呢?”大家想,干文艺是多么复杂,但是,我相信中国的作家们走的路是对的,抗战期间,我们写了侦探小说没有?没有,我们只要抗战的。我们写了无聊的东西没有?我们写了色情的迎合大众心理的低级趣味的东西没有?没有,一点也没有。我们才小,环境困难,我们却知道用我们的生命去干,如此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们承认,我们的文艺没有外国发达,但我们却严肃的干了。也许我们写的东西不适合好莱坞的要求,因此他们便说我们不好;但是,在抗战时期只有中国是这样的——不写侦探小说,不写无聊的东西,不写色情的低级趣味的东西。为正义而写,为抗战而写。这样也会引起一般太太小姐们的讨厌,但是尽管再讨厌一些时候吧;我以后还是要这样写的。实在的,我们的路是对的,虽然才力不很大。
我们必须用真挚用诚朴来造成作品,在社会上反映出伟大的力量。
现在,希望生活能够安定,然后热诚的,虚心的解决我们所末解决的问题。
第三,是有关来参加这个集会的,我的身体已经较从前差得多了,以前我能喝半斤白干,豁拳的声音也很高,但现在喝二两就不行了,这并不是八年来吃糙米的缘故,实在因为精神上不痛快,我们要说话,但有人偏不许我们说话,这些人我并不给他起一个名字。他们不但不让我说话,并且还居然说他们是懂得真理最多的。假使真理都被他们说完了,那么我还活着何用?这是最痛苦的事情了。
大家都高喊民主,而每个国家所喊的民主都不同,我国是怎样的呢?我们应该有怎样的贡献呢?你尽管说美国不行,可是美国发明了原子弹,英国也胜利了,而中国却只有炸圆子,炸圆子不能代替原子弹,不准说话当然不能是民主。我深盼着多出些作家,希望四万万人都练习着怎样使中国发出声音来,虽然,八年的声音不算小,但都是呐喊声,炮声,现在应该替人民发出声音来了。这正是时候。
青年的朋友们,如果你们注意到你们文艺的销路,那还不如去做黄金或是投机,我认为。我们必须朝着真理的路上走,我们要说话并不是为了金钱,青年们都应该能够刻苦,向真理摸索,不怕反对我们说真话的人,这就是说,希望“文协”的朋友们永远不要取巧;有人说上海是乌烟瘴气,但这次我十二点钟到上海,竟寻不着饭馆,饿了一夜。上海穷了,静了,上海并不那么乌烟瘴气了。上海是中国最重要的都市,很可能造成一种真诚朴实的风气,同时也可以影响到整个中国。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要取巧,把文艺当作一件最神圣最严肃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