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五七年,这做中书的,在京中遵父亲的教,只是奉承人,拿钱去结识人。在本府做个敛分子的头,在里边忙忙的出知单、管置酒、管做轴、送下程、送贺礼赆礼。自己分子,那里躲得一分?只落得日日在绪绅中吃酒作揖,还又去营钻史馆办事,实录纂修,都是银子做来。家私也费去一半。因要借钦差阔一阔,讨一江西差,行至九江,风狂舟坏,死于水中。
风急长江白昼昏,波狂无复布帆存。
骑鲸一往悲难返,下报当年久滞魂。
第二个儿子,听了父亲这句话,只要有钱,不舍吃,不舍穿,不舍用。
把家人逼去做田庄,凡是少租欠债,一忽不饶。又用了几个不好家人,在庄子上收留些无籍之徒,做些没本钱生意。二公子也贪小便宜,收他些月钱管他。到事发,这家人怕搜出来,都寄顿在主家。那二公子还只道这为民的主事,还有声势,可以遮盖得事来,竟收了。想道,这干脱不命出,这孔藏归我。不期到官一打一招,供在他家。知县就是仪真科举不取的秀才,他只按法。做了窝囤,二公子已不得出监门了。
为盗托冠裳,满橐可无患。为盗恃攫夺,罪戾何可免。
吕主事虽说是个乡绅,为民的不便见官。拿钱央人,当不得县尊作主,这个儿子虽生犹死了。第三个着了迷,在嫖赌中走不出。嫖还犹可,一日不过去两数,就打差也还有限。到那赌,刘毅一掷百万,是顷刻间可以破家的。他赌到高兴,没钱他把田产来出注。一注几亩,一注几间,可也输个尽绝。还又因在这里用?了功夫,书不曾读,到岁考竟奉还了。吕主事不好读书,所以连读书子弟,也不读书。
朱弦久不操,手涩若在棘。为学不日新,何以免一黜。
第四公子,园池亭树,已整齐了,只是箱笼日空了。古玩器物日增了,手底极干了。学成这副奴颜婢膝,不做官也没处用。喜得门前这些清客,没光景也不上门,拆拽的人少。却也有个看房子吃不得,有古玩看不得光景。
谁云灾土木,还作一身灾。容膝亦已足,高巍何为哉。
到第五个公子,痴蠢不晓读书,不晓营家。又不晓谈琴着棋,游山玩水,以消白昼。娘子自要活动,放他一路。酒不离口,色不离身。人是金石形骸,也要消坏,竟成弱症身亡,年少无子。
持螯暗藏身,倚翠乐年光。血肉能几何,日经双斧戕。
当日吕主事,倚着挖得这许多百姓商贾的脑髓。家下有五个儿子,真叫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只为自己贪财克剥,寡廉鲜耻,做个好样子,又不肯教他读书习上。黄山谷道:“士人三日不读书,则面目可憎,语言无味。”盖人家子弟,读得两句书,便明道理知应对,在人前也不俗。就是少年,把书拘束他收拾他身心,不至胡思妄作,入非礼之场。所以人家教子第一件,教子令他读书是第一件。不叫他读书,只替他钻营,增他怠惰之心,惹出身家之祸,尤是不可。吕主事自己既无好样子,儿子又不叫读书,所以当日倚着有钱有子,要似陆贾邀游五子之间。不料这五子,或是身亡,或是家破。到处只见凄凉,那得快活。未尝不怨天下肯佑他光景,不知都是自己不是。
既鲜积德,又无远谋。人之不臧,天乎何尤。
所以古人道:“黄金满籝,不如教子一经。”贫穷无以自立,只有读书守分,可以立身,富厚子弟,习于骄奢,易至愚荡。只有读书循理,可以保家。得来钱财有道,能教子孙,是个顺取顺守,可以久长。得来钱财无道,能教子孙,是个逆取顺守,还可不失。若只逞一己贪婪暴戾,又有不肖子孙相继,未有不败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