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贵道:“要多钱?”王勤道:“这凭公公。”中贵道:“你的货,还你说一说价。”王勤道:“公公只与扇子钱。字画都是小人自己手出,孝顺公公罢。”中贵道:“写画都是你写的?好!有才学。如今两殿中书,也只写得一家,学一家画。你怎这样会得,你姓甚么,在那厢住?”王勤道:“小人姓上名勤。”调个谎道:“随父选官,父亡,流落京师。琴棋吹唱,无所不会。如今只住在东江米巷客店里。”这中贵道:“我要画一架屏风,你会么?”王勤道:“画得。”那中贵便拈一块银子,可有一两,拿了两把扇去。
悲鸣方在市,回盼得孙阳。
次日去画,拿住了他生性,大红大绿,画得他中意。那中贵见他诸样会得,又无家,自己在司礼监文书房,姓王名敬。就叫他在家出入,认作侄儿,其实是个毛实。又道“勤”字不好,这番才改作王臣。又荐到各相识处去写画,弹琴教棋,市上去陪走买古董。为他娶了一房妻小,竟在内监中做了个清客。
悄语深躬,不怕脸红。狐骨鸽心,何地不容。
又撞着一个大中贵韦春公公,他通文墨,上位极喜的。上位喜的是书画,他乘机把王臣书画进献。与他量在武英殿书画局,列衔锦衣卫千户,常托他在京收买古玩书画。这厮本以人奴,一旦死里逃生,得了个官,跟了两个长班,叫爷,家里叫奶奶。这便是平步登云,落了好处了。
昔为骑从奴,今为马上郎。大扇簇乌云,殿阁从趋跄。
得两个中贵做靠山,捱资序俸,可以升转。他却小器易盈,况且是个小人,在人前不过一味阿谀奉承。一日,韦公公说道:“今上位好书画古玩,如今京师再寻不出。”他却胡诌道:“这书玩,宋朝有个徽宗,极喜的。他遍天下搜访极多,后来南渡,这些玩物都流落江南。所以如今江南大家都有,只除往那厢收买,有奇异的。”韦公公道:“前日皇上,也曾要刻丝观音。那应天王巡抚上本不与,这恐要不来。”王臣道:“内面做事,外边时时执拗。只除里边差一个人,自带些银子去收买,这有司须阻当不得。”这韦公公听了他,在皇上御前奏了。就差他赍了二万银子出京,也吩咐他不要生事扰民,惹这些酸子言语。他却志得意满,那里肯听。用几个走空光棍做书房,收了些无赖泼皮做人役,带些清客陪堂,叫了两只座船。每只得他八十两坐舱钱,容他夹带私货。打了个钦差金字牌,中书科不轩豁,倒打锦衣卫头行。每船起夫五十名,沿途索要廪给口粮下程,一路折乾需索,好不骚扰。
鼓吹如虎啸,邪讦是鲸鸣。一路脂膏罄,民悲官吏惊。
渡淮到了扬州,过江在镇江,这是江南地方了。他就在公署坐下,锦衣卫官与抚按巡道相见,都是宾客礼。又是奉着钦差,人都奉承他。他在出京时,已与清客陪堂,造一本古玩书画册在前,他就出下一纸告示道:钦差锦衣卫王为公务事。照得本卫奉旨采买书画玩器,上供御览。凡缙绅士民等,如有存蓄,许得送官,以凭平价回易。如有隐匿,以抗违诏旨问罪。首发者官给赏银五十两。特示。这个风一倡,宋徽宗时进花石纲,人家一花一石,以为不祥。如今人家一幅破画儿、呆字、旧铜炉、破磁瓶,都道是戴嵩牛、韩干马、吴道子人物、小李将军山水、汉鼎周彝、哥窑瓶碗,借此吓诈。先时有几个怕事的,拿几件来交易,里边也偿他半价。内中去了官的头除,人役使用,已十不得三。以此人不甚来。他却坐名,某人某样画,某家某人字,某家某器。把自己主翁名下,填上几种。前日去求他说分上下说的大户,不管他有没,名下注一二种,叫他亲送至监领价。先通行苏、凇、常、镇、杭、嘉、湖七府。
不啻摸金校尉,何殊发丘中郎。括尽前朝翰墨,搜穷历代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