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薄命,风花袅袅浑无定,愁杀成萍梗。妄拟萝缠薜附,难问云踪絮影。一寸热心灰不冷,重理当年恨。右《薄命女》
怨毒之于人甚矣哉。若使忘恩负义,利己损人,任我为之,那人徒衔恨不报,可以规避,则人心何所不为。不知报复是个理,怨恨是个情。天下无不伸之情,不行之理。如今最轻是妇人女子,道他算计不出闺中,就是占他些便宜,使他饮恨不浅,终亦无如我何。不晓得唯是妇人,他怨恨无可发泄,积怨深怒,必思一报。不报于生,亦报于死。故如庞娥亲之报父仇,谢小娥之报父与夫仇,都以孤身女流,图报于生前。如琵琶女子之于严武,桂英之于王魁,这皆报一己之仇于死后。至于浙西妇人,当万历丁亥戊子之交,水旱变至,其夫不能自活,暗里得厚钱,将妻卖与水户。夫不得已,到穷困弃妻,已非矣。若贪多余而陷其为娼,于心安乎?
欲缓须臾死,顿忘结发情。忍教闺阃女,脂粉事逢迎。
已是把这妇人卖与水客,只说与他为妻。后来到一处,更有几个妇女。
问他俱是良家,皆是先前做妻妾讨来的。妇人自知不好,哄那客人道:“我因丈夫不肖,曾私有积蓄,寄在邻居。我去取了,同你回乡。”客人贪利,与他同回。到家喊向四邻,道他买良为娼。起初邻人也来为他,奈是丈夫卖的,有离书手印为照。不过费他几个钱买嘱地方光棍,不能留得自己身子。回去遭客人抱恨,鞭打凌辱,无所不至。
如鸟已入笼,展翼欲谁诉。懊恨薄情夫,误我深闺妇。
这妇人是个有性气妇人,毕竟遭他凌并不过,饮恨而亡。亡时有气如蛇,冲门而去。后来,有一医人,梦一妇人求他相挈同行,醒来不解其故。路上行走,见一条蛇蜕,黑质白章。医人就将收入药箱。行了两日,正在过渡,只听箱中咯咯有声。医人开箱,只见前蜕已自成蛇,自箱中飞出,竟自渡河。正在惊讶,只见对岸人喧嚷,道:“某人忽被一蛇赶来,咬住咽喉盘绕,如今人蛇俱死。”医人问此人做人何如,众人道:“曾卖其妻落水,闻得其妻受辱郁死,想是这桩冤对。”医人因想梦中妇人,应是其妻。其化蜕使我收入药箱,已随我同行,觅其夫报冤也。
积气化为蛇,依人返乡里。杀此薄情夫,生平恨方已。
还有一个,是个青楼女子,姓穆,名琼琼。原是个良家女子,也是个名门。初嫁丈夫,也一双两好。只因其公公不务田亩,也不习经商。原先家中,也有些钱钞,被几个光棍勾引去做官钱粮营利。如省分颜料、茶蜡、生绢、胖衣等项,俱有倍利。领银采买,将他银子擢钱,最是好生意。人情说到利字,没识见的,便易动情。他有两分钱,叫他做囊家发本。先去营干一个管解官,自己做商人。先与那官去央大分上,房中承应书吏使用。分上应,批委了,去干办银子。官府预给,毕竟要多扣分例,少也加二。要房库为他朦胧挪掇,也便得加一之数。给得钱粮,委官管三军不吃淡饭,并书吏也有头除。合前后算来,一千钱粮,五百本钱,五百擢钱。这闲费已去却三四百两了。况且使费分上一顿用,钱粮常是四五次给。初次二次,常轮不到买办钱粮上。且使用多,自己不能尽应。向人掇挪,便是利钱。用着这些光棍,也便要全家吃用着。他在衙门,暗地头除,回手,总出在钱粮上,总出在囊家身上。放过一两次,混帐官罢了,明白的官,定要验些钱粮通给。有钱有人手,自拿出钱来。自己子侄买办,也还好。前去后空,必至重利借债,俟出钱粮抵还。单身或不善生理,托这些光棍去买。这其间,定至价重货低了。其间颜料、漆串桐油,朱杂黄丹,茶以细覆粗,蜡以真覆伪,胖衣黑花稀布,生绢以重的作样,其后俱是稀松不堪,全靠衙门扶持。那差催差验,称量看估,那一事不费钱,那一分不在钱粮中兜。幸而催完,路上别无风水之失,垫费凑手,上下朦胧。转遇圣上,任凭内侍。内侍全凭书辨揽头罢了。若如遇着那圣上精明,监库留心办验,假不能作真,就不能上纳了。在京既多使费,在家有捉批比较之费,不得不借遮盖之事。如做茶蜡,复做颜料,初解未完,又领二运,以此盖彼,以后盖前,拖欠日深,缺额越多,到底必有一结。
挖肉补疮,其孔日大。雪中埋尸,见日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