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到田里来了。她弯着腰,看看田里的水正合适,不必再从河里车水进来。又看看她手种的稻子,全很壮实;摸摸稻穗,沉甸甸的。再看看那稻草人,帽子依旧戴得很正;扇子依旧拿在手里,摇动着,发出啪啪的声音;并且依旧站得很好,直挺挺的,位置没有动,样子也跟以前一模一样。她看一切事情都很好,就走上田岸,预备回家去搓草绳。
稻草人看见主人就要走了,急得不得了,连忙摇动扇子,想靠着这急迫的声音把主人留住。这声音里仿佛说:"我的主人,你不要去呀!你不要以为田里的一切事情都很好,天大的祸事已经在田里留下根苗了。一旦发作起来,就要不可收拾,那时候,你就要流干了眼泪,揉碎了心;趁着现在赶早扑灭,还来得及。这儿,就在这一棵上,你看这棵稻子的叶尖呀!"他靠着扇子的声音反覆地警告;可是老妇人哪里懂得,一步一步地走远了。他急得要命,还在使劲摇动扇子,直到主人的背影都望不见了,他才知道警告是无效了。
除了稻草人以外,没有一个人为稻子发愁。他恨不得一下子跳过去,把那灾害的根苗扑灭了;又恨不得托风带个信,叫主人快快来铲除灾害。他的身体本来很瘦弱,现在怀着愁闷,更显得憔悴了,连站直的劲儿也不再有,只是斜着肩,弯着腰,好像害了病似的。
不到几天,在稻田里,蛾下的子变成的肉虫,到处都是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稻草人听见他们咬嚼稻叶的声音,也看见他们越吃越馋的嘴脸。渐渐地,一大片浓绿的稻全不见了,只剩下光秆儿。他痛心,不忍再看,想到主人今年的辛苦又只能换来眼泪和叹气,禁不住低头哭了。
这时候天气很凉了,又是在夜间的田野里,冷风吹得稻草人直打哆嗦;只因为他正在哭,没觉得。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他吃了一惊,才觉得身上非常冷。但是有什么法子呢?他为了尽责任,而且行动不由自主,虽然冷,也只好站在那里。他看那个女人,原来是一个渔妇。田地的前面是一条河,那渔妇的船就停在河边,舱里露出一丝微弱的火光。她那时正在把撑起的鱼罾放到河底;鱼罾沉下去,她坐在岸上,等过一会儿把它拉起来。
舱里时常传出小孩子咳嗽的声音,又时常传出困乏的、细微的叫妈的声音。这使她很焦心,她用力拉罾,总像很不顺手,并且几乎回回是空的。舱里的孩子还在咳嗽还在喊,她就向舱里说:"你好好儿睡吧!等我得着鱼,明天给你煮粥吃。你老是叫我,叫得我心都乱了,怎么能得着鱼呢!"
孩子忍不住,还是喊:"妈呀,把我渴坏了!给我点儿茶喝!"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这里哪来的茶!你老实一会儿吧,我的祖宗!"
"我渴死了!"孩子竟大声哭起来。在空旷的夜间的田野里,这哭声显得格外凄惨。
渔妇无可奈何,放下拉罾的绳子,上了船,进了舱,拿起一个碗,从河里舀了一碗水,转身给孩子喝。孩子一口气把水喝下去,他实在渴极了。可是碗刚放下,他又咳嗽起来;而且更利害了,后来就只剩下喘气。
渔妇不能多管孩子,又上岸去拉她的罾。好久好久,舱里没有声音了,她的罾也不知又空了几回,才得着一条鲫鱼,有七八寸长,这是头一次收获,她很小心地把鱼从罾里取出来,放在一个木桶里,接着又把罾放下去。这个盛鱼的木桶就在稻草人的脚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