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并非不暑,而是暑得比别处迟些。这么一句平常话,也需要一年的经验才敢说。秋天很暖——我是去年秋天来的——正因为夏未全去;以此类推,方能明白此地春之所以迟迟,六七月间之所以不热,哼,和八月间之所以大热起来。仿佛别人早已这样告诉过我:“仿佛”就有点记不真切的意思,“不相信”是其原因。青岛还会热?问号打得很清楚。赶到今年八月,才理会过来,可是马上归功于自己的经验,别人说过与否终于打入“仿佛”之下。以此为证,人鲜有不好吹者!
来避暑的人总是六七月来而八月走去,这时间的选取实在就够避暑的资格;于此,我更愿发财,有钱的人不必用整年的工夫去发现七月凉八月热,他们总是聪明的。高粱一熟,螃蟹下市,别处的蝉声已带哀意;仍然住在青岛,似乎专为等着“秋老虎”,其愚或可及,其穷定不可及。有钱的能征服自然,没钱的蛤蟆垫桌腿而已。
可是等暑之流也有得意之处:八月中若来个远地朋友,箱中带着毛衣,手不持扇,刚一下车便满身是汗,抢过我的扇子,连呼“这里也这么热!”我乃似笑非笑,徐道经验,有如圣人,乐得心中发痒。
若是这位可怜的朋友叨唠上没完,不怨自己缺乏经验,而充分的看不起青岛,我可必得为青岛辩护,把六七月间的光景如诗一般的述说,仿佛青岛是我家里的。心理的变化与矛盾有如是者,此我之所以每每看不起自己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