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河间《馆课存稿》中,亦有《赋得花缺露春山得山字》同题之作,亦复稍点其略,钞之于下:花外隐春山,山青花复殷(自注):岑参诗:(柳拜莺娇花复殷。)
(首句速山,次句远观。已出花、春、山三题字,官韵山字亦已下韵。)
有时红断续,忽露碧孱颜。
(上句写花缺,下言山露。又出题中“露”字。题字不必全点,但须在首两联中点出。以下不得再见。诗题五字,今已点其四,已超过一半以上。实则超过半数即可,倘只点一二字,则犯规矣。)
遥隔玲珑影,斜窥{髟委}露鬟。
(髻露,亦可写作倭堕。苏轼《迁居诗》:“青山满墙头,{髟委}鬃几云髻。”磨亦可写作髻。皆发貌、髻貌。试帖极忌用僻字僻典。此以前人诗句有过,庶可通融。)
参差疏密处,掩映有无间。
(皆从速处浑写,以补上一联意境。)
似欲留余地,凭教见一斑。
(上句写缺,下旬写山,是虚写。)
试从空隙望,应爱远峰闲。
(上句承缺,下句承山,是从虚到实,在半虚半实间。)
孤嶂看逾好,芳林坐未还。
(上句山,下句花,山仍远而花则近。“芳林”遥应首联“花复殷”。)
年光与景物,乐意正相关。
(将春色与春景、春意与春情,束结为一,是物我同春之旨也。虽未直接写人,而人即在其间矣。)
顾如诗中“有时”、“似欲”、“凭教”、“试从”、“应爱”诸虚词,用之使其机调流转,然此为爱填实者所不取,圣征诗中,亦无有也。盖以为有则必伤高格。窃以为全部屏绝不用,悬为禁忌,必将使诗滞重难行;过多用之则确能损其气格与意境。倘在在有之,亦见其着力而不讨好。中庸岂不可能乎?
纪河间、袁简斋自言皆不善书。《纪文达公遗集?诗集》卷十二《三十六亭诗?诗四?题砚箧》二首云:“笔札忽忽总似忙,晦翁原自爱荆王。老夫今已头如雪,恕我涂鸦亦未妨。”“虽云老眼尚无花,其奈疏慵日有加。传语清河张彦远,此翁原不入书家。”袁简斋《诗集》卷三十三《遗兴》二十四首之八云:“平生作字类涂鸦,况复衰年腕力差;争奈家家索亲笔,不容老树不开花!”又卷三十四《余幼不习书每有着作倩人作代海内所知也不料年登八十眼昏手颤而来索亲笔者如云我知其意戏吟一绝》:“诗人八十本来稀,挥翰朝朝墨染衣。越是涂鸦人越要,怕他来岁此鸦飞。”纪诗甚工整,袁诗前一首尚有风趣,后一首末句堕入恶道,删之可也。两家墨迹,余在越园师处俱见过。纪书极拙劣,袁书钝朴,皆与两人之聪慧不类,俱非余之所喜。而包世臣(慎伯)《艺舟双楫》卷下偏舍袁诗文不论而甚推重其书,列之于“逸品”。张船山亦以其“书法妍媚,务求的笔数行以作玩本”,使简斋大为讠它异。(见《小仓山房尺牍》卷七《答张船山太史书》)后袁廷《红惠山房吟稿》云:“己未仲冬于乱书中检得随园先生手札一纸。书极工整娟秀,可宝爱也。先生不以能书名,然颇有六朝人风度。士大夫争欲得其名迹。故先生晚年刻一小印曰‘子才的笔’,凡手书简翰并用之。余所藏先生《尺牍》,尽是的笔,装成巨册。今将此札增入,并系以诗:‘波折天然雅俗分,论书何事太纷纭。撑肠若有五千卷,笔下能生五朵云。’‘心画也如面不同,风流文采寓其中。翩翩价笔无人拟,开卷仓山一老翁!’”三家所见,大略相同,何与余之直觉,相去何远也?
孙子潇、舒铁云、王仲瞿三君而后,最杰出风靡一世之诗家,非龚自珍(定庵)莫若。定庵颇好铁云与彭兆荪(甘亭)之诗,《己亥杂诗》记之云:“诗人瓶水与谟觞,郁怒清深两擅场。如此高材胜高第,头衔追赠薄三唐。”(郁怒横逸,舒铁云《瓶水齐》之诗也;清深渊雅,彭甘亭《小谟觞馆》之诗也。两君死皆一纪矣)。定庵十八岁时,王仲瞿来其寓订忘年交。越八年,又走访定庵东海上,留一月。详见定公《王仲瞿墓表铭》。仲瞿有《与陈云伯书》,称许定公诗文“绝空一世,前宿难得”。唯平生亦不善书,以此五次会试皆下第,至道光九年己丑,年三十八,试中式第九十五名。殿试三甲第十九名,赐同进士出身,自不得入翰林。以是大忿,相传凡其女媳妾婢,悉令学馆合书。客有言及某翰林者,必艴然作色曰:“今日之翰林,犹足道耶!我家妇女,无一不可入翰林者。”以其皆工书法也。余见定公遗墨亦多,书虽不佳,尚不致如纪公之不堪入目。倘纪公迟生数十年,亦未必能领修秘籍;定公若早生数十年,当又是另一番遭际。“人间但有遇不遇,世上原无材不材”,岂不信夫。
定公之诗,瑰丽奇肆,独树一格,为后人ㄎ搐沾润颇多。或亦以其绝无依傍矣,实则取资于前修者亦属不少。今姑就偶所涉及者,拈出数首,以明其递变蜕化之迹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