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婆和她妹妹就是在那里长大的。玛丽娅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只比安娜小一岁。她们的父亲,吉奥吉斯,像许多当地人一样,是个渔夫。而他的妻子,伊莲妮是位老师。实际上她真的远不止是位老师——她还管理着当地的小学。学校就在通往伊罗达的路上,那个小镇你一定经过过,是来这里必经之路。她爱孩子——不只是她自己的女儿,而是班上所有的孩子。我想安娜觉得很难接受。她是个占有欲很强的孩子,讨厌与别人分享东西,特别是她母亲的爱。可是伊莲妮慷慨无私,无论是自己的血肉,还是学生们,全都倾注了足够的时间。
“过去我总假装是吉奥吉斯和伊莲妮的另一个女儿。我老是住在他们家;我有两个哥哥,所以你可以想像我家与他们家有多大不同。我母亲萨维娜,对此并不介意。她和伊莲妮从小就是好朋友,从很小时起每样东西总是两个人合着用,所以我想她并不怕失去我,也不会为此着急。实际上,我相信她总幻想着,希望安娜或玛丽娅最后能嫁给我的哪个哥哥。
“我还小时,可能在佩特基斯家的时间比在自己家的时间还多。可是后来情况变了,不久,玛丽娅和安娜经常住在我们家。
“那个时候我们的游乐场就是沙滩,小时候,我们都是在沙滩上度过的。沙滩是变化无穷的地方,我们从不会觉得闷。从五月开始,到十月初,我们每天都会去游泳,晚上睡觉时,砂子从我们脚趾缝间漏到床单里,难受得睡卧不宁。晚上我们自己钓黑棒鲈,一种小鱼。清早,我们去看渔夫们打到的鱼。冬天潮水涨得很高,总有些东西给冲到沙滩上,让我们查看拣拾:海哲、鳗鲡、八爪鱼,有几次还看见乌龟一动不动地躺在岸上。不管什么季节,天快黑时,我们就回安娜和玛丽娅的家。一进门,热乎乎的糕饼香味就扑面而来——伊莲妮为我们做好了新鲜的奶酪饼。到睡觉时,我常常是一边慢慢啃着奶酪饼一边爬山走回自己家——”
“这种成长经历听起来像田园诗般美好,”阿丽克西斯插嘴说道,陶醉于佛提妮描述的美好的、仙境般的童年。但是她真想知道这一切怎么结束的。“伊莲妮怎么会得上麻风病的?”她陡然问道。“麻风病可以离开这座小吗?”
“不行,当然他们不能离开。正是这一点让这座如此恐惧。本世纪初,政府宣布将克里特的所有麻风病人隔离在斯皮纳龙格。一旦医生确诊他们得了麻风病后,人们就得永远离开自己的家,去那座。那里被称作‘活死人之地’,没有比这更恰当的描述了。”
“那时,人们想尽一切办法隐藏自己的症状,主要是因为确诊的后果太可怕了。伊莲妮很容易受传染,得上麻风病。但她对从学生身上传染麻风病的危险毫不在意——要她不跟学生们坐在一起去教他们,她做不到。如果一个孩子摔倒在满是灰尘的操场上,总是她第一个把他扶起来。后来发现她的一个学生得了麻风病。”佛提妮停下了。
“所以你觉得身为父母的,肯定知道他们的孩子染上了麻风病?”阿丽克西斯不敢相信地问。
“几乎可以肯定,”佛提妮回答道。“他们知道,一旦有人发现,他们将再也见不到这个孩子。伊莲妮得知自己感染上麻风病后,只有一种负责的做法——她也采取了这种做法。她要求学校里的每个孩子做检查,这样可以确定感染者。果然,一个九岁的小男孩,名叫迪米特里的感染上了。他可怜的父母只好忍受着儿子被从身边带走的恐惧。但是不带走的话更可怕。想想孩子们玩起来时的接触吧!他们不像成人,可以保持一定距离。他们扭打在一起,互相往对方身上倒,一齐压在别人身上。我们现在知道这个病通常只通过持续密切的接触传播,可是当时人们担心,如果他们不尽快把受感染的学生找出来隔离的话,伊罗达学校本身会成为麻风病隔离区。不久他们就找出来了。”
“对伊莲妮来说,那样做一定很困难——特别是她与学生们的关系那般密切,”阿丽克西斯若有所思地说。
“是的。很糟糕。对每个与此有关的人来说,都很糟糕。”佛提妮回答说。
阿丽克西斯的嘴唇很干,她几乎不再说话,以防张口出不了声。为打发那段时间,她把自己的空杯子往佛提妮面前推了推,佛提妮再次添满杯子,又把杯子推回来。当她小心地把糖倒入旋转的黑色液体中,阿丽克西斯觉得自己也被卷入伊莲妮悲伤而痛苦的漩涡中去了。
那是种什么感觉?在家人的注视下离家远行,实际上是被投入监狱,你最宝贵的一切都给剥夺了。她不但想着那个是她曾外婆的女人,而且也想到那个男孩也一样,他们都没犯任何罪,却被判了刑。
佛提妮伸出手,放在阿丽克西斯手上。也许她太急切了,还没真正了解这个年轻的女子就讲了这个故事。这可不是童话,她不可能选某些章节讲,将某些忽略掉。如果她太过小心,真实的故事可能永远也讲不出来。她注意到飘过阿丽克西斯脸上的云朵,不像早晨蓝天上的丝丝淡云,现在是阴沉的,若隐若现的。直到现在,佛提妮猜,阿丽克西斯生命里唯一的阴暗不过是母亲隐藏过去带来的模糊阴影。它不过是个问号,只让她晚上睡不着觉而已。她从没见过疾病,更不要说死亡。可现在,两样她都得马上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