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啪!”一声,黑漆的厕所霍然亮堂了起来。灯光下,一面镶嵌在墙上的银色镜子,折射出琉璃般五彩的光芒。
  同一刻,水声哗哗地响。
  刺骨的冰水浇灌在她生病的身子上,她却没有闪躲,反而深深凝视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如纸,水滴答滴答在全身流淌遍。此刻,她狼狈得就像一条刚跳出水面的鱼。
  报恩。
  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吧?
  镜子里的她,双手握紧,握成拳头,深深吸气,让这一口气深深沉入心底。只要签字结婚,就算是报答了断家多年来的精心培育,爸爸妈妈会很开心很开心,而自己从此,便也能够解脱潇洒的生活了吗?
  虚弱纯美的笑容,静静在那张苍白的唇边绽放,然后,她的呼吸变得很轻,很轻。
  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么,就让这一切继续吧……
  不知何时。
  乐筱菟已重新躺回到床上。
  听不到哭泣的声音,她的身影被台灯映射的斜斜长长。窗外上摆放的那盆蔷薇花倾吐着幽淡的香气。
  第二天,阳光明媚。
  深秋就是这样,每下一场雨,天气就会再冷上一层。艳阳在澈蓝色晴空照耀,树叶也有些微泛黄的唯美,浓密树梢间有清冷低柔的风声,道路两旁每家别墅前的花园里都盛开着日本最著名的晚樱。
  清晨,当风轻轻吹过,一片片分红近乎莹白色的花瓣,便悄然离开树梢,在空中曼妙地飞舞,如雪般梦幻飘落下来……
  这条山路修得笔直宽阔,但是行人很少,路上的车辆也出奇少的可怜。公交开到山脚下就停了,据说住在这个别墅区的人们都是有私家车的。
  乐筱菟停下脚步,弯下腰轻垂虚软的双腿,抚住胸口艰难呼吸。她已经独自一人在这条路上走了足足三十几分钟,后背也渗出了薄汗。
  风,吹过林间,天地之间静得似是只剩下她细弱紊乱的呼吸和全身血液狂乱的奔腾。
  经过昨晚冷水的淋浴,她烧的更加厉害,眼前一阵漆黑又一阵暗红,每走一步就像千斤重,身体排山倒海般的痛苦,她感觉脑袋都快要裂开了,耳膜轰轰作响!
  擦擦额头的汗珠,她紧握双拳,拼命克制住昏厥的冲动,倔强地继续向山上走。即使她此刻已经快要虚脱了。
  不过,经过不懈的努力,她终于隐约可以看到那栋白色的欧式建筑了。在树荫的掩映中,它显得分外高贵典雅。
  白色花园别墅。
  “您好,我想找断星赫。”
  当她按下“叮咚”门铃声,一个约摸五十岁上下,满头苍苍银发,眼中迸发出一缕缕精光,穿一身管家燕尾服的男人,从大厅里笔直,有条不紊地走了出来。
  可是……
  当他,神情冷峻严肃的将眼前这个,随意绑着马尾辫,搭配着白色T恤衫,淡蓝色牛仔裤和休闲运动鞋的女孩子,从头到尾打量了几遍后,忽然扬起嘴角,脸上的笑容亲切而和蔼:
  “乐小姐,本人是这里的管家伊森,我们少爷已经恭候您多时了。”
  ……
  闻言……
  乐筱菟一怔。
  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
  可伊森的脸上,笑容却依旧满是尊敬。
  其实,早在昨天傍晚时,少爷就吩咐过,今天肯定会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孩来找他。而她,也会是今后断家的少夫人!
  良久,她轻叹口气。
  原来一切早已都在断星赫那个痞子的意料之中!
  随后,她跟在伊森身后,踏入了南宫,这栋异常华丽却不知怎的,竟有些压抑的大别院。
  风带着秋的清凉吹动窗纱,白色的窗纱轻轻扬起,在宁静的客厅里悄无声息地曼舞。
  乐筱菟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来往的仆人纷纷恭敬的跟她行礼,足足有二十分钟。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哪里见到过这种架势,无奈,她有些不自然地抬头望一下天花板,苦笑着抓抓头发,暗自祈祷时间能过得快一些,好让自己能避过这里尴尬的一切。
  不过!
  断星赫这家伙,究竟跑去哪里逍遥快活了?怎么自己都按照他算计,主动的送上门来了,可他本人,反而倒是不见了人影?
  “烂痞子!”
  乐筱菟深深吸一口气,紧咬住苍白的唇,小声嘀咕。
  突然……
  “喂!是在说我吗?”
  断星赫站在窗外,看样子是刚从外面回来,他的身影被笼罩在飞舞的白纱窗帘中,如烟如雾,肌肤似乎晶莹的透明,亚麻色的碎发就如秋水的涟漪。他的声音不屑而冷漠,带有玩世不恭的味道。
  而在他的身上,将自己带进客厅后,就如鬼魅般消失的伊森,也终于再次露面了。原来,伊森是找他去了。
  “你说呢?”
  强忍着咳嗽。
  强忍着身上的寒意。
  强忍着头晕。
  乐筱菟歪斜着脑袋,微笑,硬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学着他的语气,反问他。既然是自己决定要来这里的,那就不可以因为一点点病而让整件计划泡汤。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断星赫表情阴郁地走到她面前,修长的身体里散发出危险的讯号。
  乐筱菟怔住,她狠狠咽下一大口口水,慌忙想说什么,可是他的表情那么冷漠,一时间她又想不到要说些什么了。
  然而。
  断星赫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略微弯腰……
  左臂箍住她的膝弯,右臂托住她的背,就像是一阵风卷过,一切仿佛都是那样自然,乐筱菟凌空被横抱进他的怀里!
  “喂!做什么……?”
  乐筱菟惊呼,在他怀里使劲挣扎,一急一羞之下,咳嗽再也无法忍住,她呛咳的有些喘不过气,身子虚弱地颤抖。
  “去我的房间。”断星赫勾一勾唇角,抱着她边走边对伊森吩咐着,“去拿医药箱过来,另外去打盆冷水。”
  伊森应声,转身去准备了。
  躺他怀里,她漆黑的目光骤然一紧,原来,虽然自己那么努力的想要掩饰生病这件事,但他却都已经看出来了。
  “啊咳咳!放我下来!快……”乐筱菟咳嗽着,努力想要挣脱出他的怀抱。拜托,这客厅里还有其他十几双眼睛在看着呢!
  “闭嘴!”
  断星赫低吼!
  他右臂使劲,她的脑袋“啪”一声被重重箍进他的胸前,小脸也埋在他的名牌衬衫里,死死的,嘴巴被堵着,张不开,也喘不过气来,抗议的话更无力说出来了。
  身后。
  几名衣着统一的女仆,却像是早已见怪不怪了。依旧低着头,在自顾干着手头上的活。
  就这样……
  断星赫眉心紧皱抱着乐筱菟,大步流星地走上了二楼房间!
  “见鬼!你好重哦!”
  只留下那嫌弃的叨念声,在大厅四周回响……
  砰……
  就像捡来的小猫小狗一样,被随意的丢在了床上,乐筱菟紧咬嘴唇,没好气的翻一记白眼,呻吟声从唇瓣间逸出来。
  拜托,自己好歹也是个病人,就不能温柔些吗!
  “你来,是为了这个吧?”
  断星赫双臂抱在胸前,身子斜靠在墙壁上,努努嘴,玩味打量着脸色苍白如纸的她,淡褐色的眼瞳里有些桀骜不羁之色。
  他的话,犹如针扎般,令她打个寒颤。
  怔怔地望着眼前,那张再熟悉不过,正隐隐散着薄荷清香的白色卡纸。
  签下这份结婚契约,一年后,就恢复自由身,也再跟断家没有任何瓜葛,同时,还能够一并替爸妈还清他们欠断益民的那份人情债。
  这些,不是都已经决定好了吗?
  可是。
  为什么泪水此刻,却不争气的在她脸上疯狂蔓延着……
  咸涩的味道,淌满脸颊,浸湿苍白的嘴唇。她的心冰冷冰冷,用力呼吸,却怎么也呼吸不到空气,就好像是冰冷的眼泪疯涌进心底,没有一丝呼吸的空隙……
  紧咬嘴唇,她抓紧手中名贵的笔,静静地瞅着那张印有“结婚契约书”字样的卡纸,紧迫沉重得感觉让她透不过气。她用力呼吸,第一次发现原来“乐筱菟”三个字,竟是这么的难写!
  然而。
  就在她说服自己,闭上眼睛,屏息,准备签字的时候……
  “喂!你想清楚!究竟签还是不签?!”
  低沉如黑夜的声音插进来。
  乐筱菟手一颤,签名笔“啪”地跌落在地上。她慌忙弯腰去捡,天哪,真没用,为什么每次面对断星赫这个痞子,都会显得这么笨手笨脚手足无措。
  漫画定格般……
  一只棱骨分明的修长手臂出现在她的手前面。
  她愣住。
  只见,这只手抢在前面把笔捡起来,“啪”丢进她怀里,然后一记白眼熟悉地横扫遍她的全身。
  “本少爷从不喜欢做强人所难的事!签上名,就具有法律效应。所以与其往后的哭着说后悔,倒还不如现在考虑清楚看看,签,还是……”
  没等他说完,只听到稀拉地“唰唰唰”几声,在那张反射出莹白色光芒的卡纸上,断星赫名字的后面,她留下一串专属于自己的印记!
  乐……筱……菟……
  而他的那句“不签”,仍不住地在嘴边徘徊旋转升腾,却直至最终,都没能有机会说出来。
  深秋的阳光在房间里轻轻照耀。
  窗边的樱花瓣透着清香。
  她签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