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小姐,冒昧问一声你的姓名。”
“奴家名唤紫茜,今年十八岁。”
“紫茜小姐,你可认识适才从汤池沐浴出来的那位客人?他带着几个如
狼似虎的随从侍仆。”
“客官指的莫非是杭州的郎大掌柜?大名唤作郎琉。他是我们店的常客,
这清川镇上有他的一处绸缎庄趸库。这次已住了半个多月了,楼下西厅一溜
上等房全被他的一帮人包下。”
狄公点头频频,又转了话题:“紫茜小姐,听魏掌柜说,帐房戴宁潜逃
时偷了他二十两银子,这事当真?”
紫茜鄙夷地嗤了一声。
“魏掌柜他空口图赖,信他不得。——我这远房叔叔为人精明刻薄,极
是悭啬,铜钱就是个命。从未吃过一文钱的亏,哪里会有二十两银子让人偷
去。不瞒客官说,戴宁为人忠厚,不会做贼。”
狄公急问:“那他因何遭人杀害,听说是在去邻县十里铺的山路上。”
紫茜皱眉道:“戴宁身上并未带有现银,那强人为何偏偏要杀他性命
呢?”
狄公认真道:“我思量来,那歹人原指望他身上有钱,他是客店的帐房,
哪能无钱?谁知半日搜不出银子来,恼羞成怒便下了毒手。——紫茜小姐象
是与戴宁十分稔熟。”
(稔:读‘忍’——华生工作室注)
紫茜脸上闪过一丝薄薄的红晕:“客官猜的正是,一个店里的营生,哪
能不熟?我们又常去大清川上钩鱼捕蟹。他土生土长,又极好水性,这大清
川上下三十里河道水滩他闭着眼睛都能数得出来,一条舢板在水上拔弄得如
飞一样……不过,我们虽是稔熟,却并未有什么其他,倘不是我也划得一手
好船,他才不理会我这个毛丫头片子呢。再说,戴宁他……告诉你也无妨,
他早已偷偷地看上了我那婶子,每每神魂颠倒。”
“什么?你婶子?不就是魏掌柜的夫人么?”狄公一惊。
“那魏夫人年龄可不小了。”
“是的,婶子黄氏比戴宁要大了六七岁,但她长得细嫩白肉,又没生过
孩子,故不甚见老。唉,戴宁他其实也是单相思哩,我婶子平日里稳重端庄,
不苟言笑,其实心里早有了人,并不理会戴宁一片痴肠。半月前婶子已随人
私奔了……”
“半月前就私奔了?那个人是谁?”狄公心中又生起层层疑云。
紫茜摇了摇头,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
狄公又道:“魏夫人这一出走,魏掌柜且不说,那戴宁可也是当头一棒,
心中必是痛苦异常。”
紫茜不以为然哼了一声;“他似乎并不怎么挂在心上,前几日我见他在
帐台上算帐一面还哼着小曲哩,究竟是男子心滑,设长性的。”
狄公心中顿时明白了,魏黄氏和戴宁已成功地将紫茜瞒过,也当然将魏
成瞒过了。
他俩已商定,魏黄氏先走一步到山梁那边邻县的十里铺暂住一阵,等待
戴宁的到来。戴宁身上的地图不正用朱墨勾画了从清川镇到十里铺的一线山
路么?戴宁也正是在去十里铺的这条山路上被剪径的歹人杀害的。目下魏黄
氏必定还在十里铺等着哩。他得赶紧将此情报告诉邹校尉,以便配合邻县查
清其间细迹,看来戴宁的死因并不简单。
狄公从沉思中醒来,发觉紫茜正疑惑地看着自己,不觉尴尬,忙讪笑道:
“紫茜小姐自稳便,哪日有空暇还想邀你同我一起去大清川上钓鱼哩。”
紫茜大喜:“明日一早我就划船载你去,沿大清川上溯几里地便有个钓
鱼的好去处,唤作残石矶。梁大夫,奴家这里就告辞了。”
紫茜走后,狄公满意地抚须沉吟,他只觉得自己有点被紫茜的热情和坦
率弄糊涂了。
——她竟已知道自己是“梁大夫”!
月色中天,清光如注,雨后空气格外新鲜。狄公此时倦意已消,心想睡
觉尚早,不如去街市上闲步溜达一阵,又可赏玩夜景。
狄公刚走下楼来,迎面正被魏掌柜叫住:“梁大夫,有病家告急求医,
专意找上门来延聘先生。”
狄公见店堂内坐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门口站着一式黑衣黑裤、紧身装
束的六个轿夫。
那管家点头哈腰上前:“请梁大夫上轿。”
狄公寻思,必是邹校附有急事相告,谎称病家延医。
他以梁墨的身份出现在这清川镇尚不到半日,如何大名骤然惊动这里的
士官百姓。
他掀起轿帘正待上轿,不觉吃了一大惊,轿内端正已坐了一位年轻姑娘,
一对灵秀的大眼睛正紧紧瞅定自己,狄公慌忙倒退一步,欲合上轿帘动问端
底,那姑娘莺啼般开了腔:“梁大夫进轿来细说不迟。”说着身子往一边挪动。
狄公略一踌躇,也低头钻进了轿,坐到那姑娘的边上。轿帘垂下,轿子如飞
一样被抬起走了。